裴瞬已经到她跟前,他以为她的恍惚是源于恐惧,第一次没有顾及地抓住她的臂膀,“我先带你出去,你不必担心,自有人会收拾妥当的。”
她却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脚底正踩上浓稠的鲜血,她想要抬起脚躲避,却留下越来越多的血印。
她怔怔望着,所幸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喃喃道:“我不知道我怎么来了这儿,隐隐约约记得这儿有我想找的人,我趁着外头的人不备的时候躲进来,我自己心里清楚,脑子里原本是没有从前的记忆的,可是我推门进来,看见他的脸,不知怎么地,竟然只有杀了他这一个念头。”
撒癔症的那些日子,明明是不清醒的,迷迷糊糊地却能记得此处,来的时候只是一个灵光闪现,像是受了什么指引,一定要到这儿来,从拔下簪子刺进他身体的那一刻,她犹如回光返照般,什么都记起来了。
记起她死在悬北关的夫君,记起前些日子的荒唐,更记起眼前人是她必须手刃的仇人。
“咱们先离开,出去慢慢说。”裴瞬欲伸手再去拉她,她此时的清醒带着癫狂,未必是好事一桩。
她摇头,被困在自己杀人的那一刻,接着道:“我拔下簪子刺中他,他想要逃,可惜他挣脱不了,我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下地刺下去,我不知道自己刺了多少回,只知道他再也不会反抗了,我才停下来。”
“不要再说了。”裴瞬悲悯地望着她,冲她做出噤声的动作,“这不是你的错,且他原本就该死,你杀了他不过是在为你夫君报仇,你还记得吗,你之前跟我说你要亲手杀了他的。”
她越是描述地清晰,越让他觉得她正处在崩溃的最边缘,一切的平静都是强撑。
“是,我要亲手杀了他的。”林同裳连连点头,唇角荡起些笑容,可她眉眼间并无笑意,勾起的唇只有难言的苦涩,“所以看到他没了呼吸,我竟觉得很高兴,我终于替周敛报了仇。”
说着,她跌坐在地,裙裾沾染上鲜血,却毫不在意,已经湿润的面庞,再次落下泪来,喉咙间是压抑的啜泣声,并不像她说的那般高兴。
“起来吧。”裴瞬极力劝说,她恍若不闻,他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转头叫承安,“快将她扶起来带回去,再叫郎中来。”
第45章
林同裳几乎是被承安拖出阴暗的屋子,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魏作章的尸首上,为她的夫君报了仇,她原本应该痛快且雀跃的,现下却只有空落落的感觉,摇摆不定地没有着落。
杀了他又如何,她的夫君却再也回不来了,心头被巨大的悲痛充满,所有的情绪在此刻决堤,她忍不住放声大哭,浑身不可自抑地颤栗,挣扎着泣不成声:“放开我,快放开我。”
“林姑娘。”承安不敢再动她,任由她自他臂弯中滑落,瘫坐在檐下的长阶。
众人都没了法子,裴瞬只得命人先去请郎中来。
她也不顾正在人前,半俯在阶上,愈发放肆地哭起来,整张脸被泪水润湿,声泪俱下叫她难以喘息,不得不轻锤胸口,才能顺下被阻塞的那口气儿。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泣已经没了声音,木然地坐在那儿,有种形如槁木的枯败感。
郎中慌慌忙忙前来,把着她的脉象却是无计可施,忧心询问:“姑娘都有哪里不舒坦?”
她不吭声,呆滞地望着郎中,眼中没有任何光彩。
裴瞬以为她又开始撒癔症,推着轮椅到她跟前,正欲哄她回去,却听她率先开了口:“我的病症大约没人能医得好吧。”
她的情绪实在变化太快,适才还万念俱灰,这会儿又见清明。
裴瞬勉力轻笑了下,打着圆场:“怎么会?这个郎中不成,着人去宫中给你请御医来,哪里会有医不好的病症。”
林同裳也跟着他笑,“我记得前些日子的事情,成了那副模样,也干了不少蠢事,劳烦你照料我。”
前几日的种种都历历在目,每一样都足以让她羞愧致死,可如今她都不在乎了,只是觉得难为了身边的人,还要费尽心思地哄着她,特别是裴瞬,她本不该麻烦他的。
裴瞬摇摇头,“我也未曾做什么,最辛苦的还是姨祖母。”
“是,我叫祖母操碎了心。”林同裳抬手抹去面上残泪,想起她祖母为她的打算,还有些难堪,“祖母突逢此变故,为了我思量难免昏头,同你提起那些不该说的话,我代她同你说声失礼,你莫要往心里去。”
他知道她话中的意思,是在说她祖母要他纳她为妾一事,那都是糊涂话,他毫不在意地回应:“我是小辈儿,怎么会将姨祖母的几句话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