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瞬受不得这样的平静,明明近在咫尺,却永远触不可及,只能自我欺骗式地撑起身子远离她。
刚做下的决定经过这一遭,已然被他抛却,他掀起帷裳叫承安,嘱咐道:“歇下来,想法子为王妃医治,待她恢复些再动身。”
“王爷,万万不可……”
承安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抬手止住,“不必再说了,本王自有定夺,谁若有异议,尽可以立即离去,本王绝无二话。”
第68章
一行人转而往城内赶,幸而此处离娄州不远,只行三十里便进了城,为防惹人耳目,仅带承安和三四亲信,余下人皆在城郊候命,再三询问,又寻到一医馆暂且安身。
承安与亲信们等在医馆外,眼神交流间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默契地一前一后走进不远处的深巷中。
昏天黑地,街道两边的灯笼随风拉扯,散出的光漫进巷内,呈现出两道细长的光影,承安垂首躲在阴影处,黑暗越过他的头顶,与之融为一体。
好半晌后,他微微仰起头来,从昏黑中挣脱出来,半明半昧的面容显得诡谲多变,突然出声道:“必须尽快动手,不能因为任何一人,耽搁王爷大业。”
随后便立即有人回应:“道理自然都懂,只是该如何动手?若是被王爷发现……”
“下毒。”承安略微停顿,声音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平静,“由我动手,若来日东窗事发,只管让王爷治我的罪,你们莫要开口就是。”
其他人还有些犹豫,“我等倒不是怕受责罚,只是王爷视她如珍宝,如果她真要一命呜呼,难免王爷伤心绝望,再同咱们生出隔阂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承安摇了摇头,“王爷并非意气用事之人,他自然会明白咱们的用意,就算最后要责罚,牺牲你我的性命,斩断王爷的软肋,成就王爷的大业,天下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只是可怜姜姑娘……”众人羞愧低头,为着他们的伟业,率先牺牲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着实是令人无地自容。
承安咬了咬唇,复又隐进黑暗中,“我只会给她用奈花花根,造成已死的假象,若她最后能扛过去,便是她的造化。”
他这话不过是为安慰自己,心里最为清楚姜涟几乎是病入膏肓,如何得抗得过去,但如今箭在弦上,旁的皆顾不上了。
既然下定决心,当夜便立即施行,一寸碾碎的奈花花根被加入到呈给姜涟的汤药之中。
她刚被施了针,昏昏沉沉的神色稍见清明,望见眼前的粗布帘帐,身.下的架子床,只当是身在梦中,还欲再闭上眼沉睡。
帘帐猛地被拉开,是端着药碗的裴瞬,突见她醒来,还有些错愕,“醒了?”
姜涟掀起眼皮望他一眼,他扬了扬手中的药碗,“适才郎中说你过会儿就醒,没承想这么快,药还没凉透,得再等等。”
他的语气透着柔情,似是裹了蜜般粘稠。
她犹有些不可置信,再张望周遭陌生的一切,确定这并非赶往悬北关的路上,强撑着气力询问:“不去悬北关了?”
他搅弄汤药的手顿了顿,并不回应她的话,舀起勺汤药吹了吹,递到她嘴边。
她偏过头去,算是无声的抗拒。
他像是一夜之间煞去所有的暴戾,仍能耐着性子再次将汤药递到她嘴边,低声道:“你不必操心那些事,现下一切以你的身子为重,旁的皆不重要,来吧,先喝药。”
谁都清楚他耽搁在这里多么危险,她饶是对他有再多的恨意,也不想他是因为自己落败,厉声劝阻:“什么最重要你心里最为清楚,不要为着我,将来必然要悔不当初。”
“我不后悔。”他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忽地又扬眉笑起来,“你这样说话,我只当你是怕我死在小皇帝手上。”
她不吭声,无可奈何地闭上眼,在她看来,他可以死在战场上,死在夺取皇位上,唯独不该因为她死在这里。
他却蹬鼻子上脸,将药碗凑到嘴边,作势要喝下去,揶揄道:“用手喂你若不肯喝,我便另辟他法了。”
她大惊失色,忙睁开眼瞥他。
眼见得逞,他也不再嬉闹,重新舀起汤药喂给她,看向她的目光荡着波澜,“带你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反思过往种种,翻来覆去地想,才明白是我对不住你,我虽救下你,却拉着你坠入另一种深渊,我不能说要你忘却过往那些日子,只能告诉你,咱们将来日子还长得很,你只管看我往后如何待你。”
头一回说这样掏心窝子的话,才发现交心才是这世上顶难的事情,可他不怕艰难,只求有再来一回的机会,也不顾面红耳赤,曼声道:“你且瞧着吧,我若是对你好,可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你手边,你要快快养好身子,才能好好消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