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青卷白云:女翻译与王维+番外(109)

作者:青溪客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这尚是开元年间,这个杜甫还不是天宝乱后吞声而哭的少陵野老,而是一个尚被盛世哺育着的自信青年,笑得随意又骄傲,露出洁白的牙齿,襕衫下摆随着秋风飘动,也自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风流高举。

我真是爱绝了他眉间的那一抹骄矜。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妾斗胆,愿与郎君比试。”此时读书被视为男子之事,群众见有女子应声挑战,不由得兴奋鼓噪。

我向后一靠。李适之拍了拍我的手背,问道:“怎么了?”我低声道:“是绮里。”李适之颔首,叫杨续通知弓箭手们做好准备。

粟特少女往往肤白胜雪,美貌逾常,年纪略长后则不如汉人女子耐老。经年未见,绮里的面貌依旧美艳,神态则更加从容了。她上台后,说了自己的名字,又向杜甫一礼。

杜甫还了礼,出句道:“天阙象纬逼,云卧衣裳冷。”这是他自己数年前游龙门山奉先寺所作。

绮里淡淡一笑,接道:“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杜甫一愣,张着嘴,一时没有说话。台下有群众起哄催他,他才惊问道:“这是谁的诗作?”

绮里笑道:“这是妾家主人,青莲居士李讳白之作。”

“原来是李太白之作!”杜甫稍作思索,答道,“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杜甫也接了两句李白诗:“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百花仙酝能留客,一饭胡麻度几春。”

绮里继续以李白诗接道:“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杜甫道:“帏屏无仿佛,翰墨有馀迹。”

绮里仍然接了李白诗:“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如是比拼了五十余轮,任杜甫出什么句子,绮里只以李白诗相对。最终杜甫向绮里一拱手:“早闻李太白诗名遍天下,不意他的妙句竟这样多,连他的侍女都渊雅之至。甫甘心认输。”

杜甫气量倒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小,对一个侍女拱手认输,好像也没什么心理障碍——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个侍女是他极为崇拜的李白的侍女。

绮里站在台上,扬声道:“还有哪位郎君、娘子愿意赐教?”

她穿着绛红色的衫子和同色的长裙,衣襟映着她雪白的肌肤与幽州秋日明净的蓝天,色彩格外鲜烈,正是一个李白的粉丝该有的热烈样貌。她问了三遍,都无人接声,主持赌赛的官员看了眼李适之所在的窗口,李适之点了头,那官员便待认定绮里为最终获胜者。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屏气凝神,忽听另一个女子的嗓音从台下人群中传出:“我来接。”

我听出那女子的音色,心中一惊:她怎么来了?她若是掺进这趟浑水,该如何是好?

偏巧,那女子也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裳。她缓步上了高台,行走之际肩沉胸挺,英气勃发,气度洒然,正是多年未见的前剑南节度使张敬忠之女张五娘。

绮里出了句,张五娘句句都以王维诗接上。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这是绮里。

“孙登长啸台,松竹有遗处。”这是张五娘。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高楼月似霜,秋夜郁金堂。”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清冬见远山,积雪凝苍翠。”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不得已,忽分飞,家在玉京朝紫微。”

如是八十余轮,最终成为一个李白粉丝与一个王维粉丝之间的比拼,群众们在台下啧啧称奇。我亦看得心潮澎湃,无论是从公义角度,还是从私心出发,都盼张五娘胜过绮里。

我兀自紧张,忽然耳畔微热,是李适之凑过来道:“卿原来钟情于太原王摩诘的诗作?”

我吓得一抖,惊觉自己过于在意,流露了真实情绪。我急中生智,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也确实很不好意思:“你的部曲还在,你……离我远一些……”

杨续在旁赔笑。李适之不以为意地笑了,轻声道:“你的耳垂,当真皎白如玉。陶渊明作《闲情赋》,愿化身为美人的衣领、鞋履。换作是我,只愿为你的耳环……只是又怕我太粗莽,弄痛了你。”手指掠过我鬓边,极快极轻地点了点我的耳垂。

不待我发作,他已肃容示意杨续收束包围圈。我经他指点,见到台下有十数名身着寻常百姓衣装的军士,慢慢形成一个圈子,围住了尚在台上的绮里。

绮里与张五娘尚在接诗,她的视线却向我和李适之所在的二楼扫来。我躲闪不及,与她的目光碰个正着,只见绮里嘴角上扬,微微笑了。我暗叫不好,忙唤李适之:“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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