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病入膏肓,我才想起她有什么想要的喜欢的,再买给她,那种愧疚感令我无地自容。
坐在公交车上,我想起母亲在我小的时候第一次带我打雪仗,打完雪仗她带着我坐在楼下的台阶上观察雪花的形状。
她说,大自然把雪花创造成十分精美的形状,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
然后我问她,那人也是大自然创造的吗?
她说,是啊,每个人都是,就像雪花一样,各个都形状不同,比如说,这个——
她小心地指着落在我身上的一片雪,说,你仔细看,这片雪花晶莹剔透,有八个角,以后一定是厉害的人物,像小昀一样。
我认真看了一下,真的看到了八个角,然后激动地喊,真的是的!
母亲状态越来越不好,头发几乎都掉光了,生活起居变得很缓慢,整个人消瘦得不像样,但她每天都会鼓起精神来面对我。
她咳嗽得越来越厉害,经常咳出血来,医生问了我几次要不要放弃化疗回家休养,这样能让她少一些痛苦,我每次都是沉默,因为母亲对我说过,要等萧萧考完试,见她最后一面。
即将迎来最后一个学年,毕业论文和毕业实习都要开始了,我无暇顾及那些,只想天天陪着我妈,我真的害怕她会在我不在的哪一天,不打一声招呼就离我而去。
我不敢想那之后会怎样。
有几次做梦,我都梦到萧萧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我和母亲说了几次,萧萧很想你,结果被母亲很严肃地警告。
她说,你是不是不想你妹妹好?让她好好考试!
萧萧说他上个月写的作文被老师选中登校报了,是她们学校毕业周刊的C位,她说她本来想写妈妈的,但妈妈说要他写哥哥,她就换了一个人。
“我写的超级多!特别用心!”萧萧骄傲地仰着头说。
我整个人精神状态变得很糟糕,不想跟外界产生一丝一毫的关联,毕业实习我缺勤了很多次,与校方签署合约的那个企业还没结束实习就给了我一个“提前结束实习”的处分,被梅老师叫到办公室说了好几次。
又一次去医院送饭,我在门口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没往里看,但空气中飘着我很熟悉的宁湛城的气息。
是他惯用的橙花味的苦香味的洗衣液的味道。
值班医生看到我,叫我去医生室里交接一下这段时间的病情状况,我没去跟宁湛城打招呼就跟医生去了。
出来后,宁湛城已经走了。
但是放在椅子上的手提袋还在那,是宁湛城经常用的环保购物袋。我拿起来一看,是一双棉手套和围巾,都是手织的。
我:“刚才有人来过了?”
我妈:“就是上次来家里吃饭的那个孩子。”
我点点头,“你们说什么了?”
我妈笑笑,没接我的话,只是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叠打印的纸。
她很郑重地叫我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我看到封面巨大的行楷打印字:
保险合同。
“小昀。”
我不知道她要说什么,等着她的下文。
“这个你拿好,千万别弄丢了。这是我给我自己买的保险,已经交了三年了,是重疾身故的。”
她语气很平静,但眼神很郑重,“妈妈没什么本事,你从小就懂事,长大了也一直在吃苦,天天在外面打工,每次看到你,我心里就难受。”她眼眶渐渐红了,接着说:
“这是我买的保险,受益人写的你和萧萧的名字,我死了以后,保险公司会赔偿60万,你和萧萧平分。”
“你们都是特别懂事的孩子,以后靠自己也会出息的,只是妈妈想给你们留点东西,我怕我死了以后,你们会委屈自己。这些钱你好好用,别舍不得用,以后结婚都能帮上点的。”
“我对不起你跟萧萧,本来想等你们以后结婚了给你们带小孩,让你们能轻松一点,时不时还能有个关照,但现在不能了,只能留点钱给你。”
“我自己死了就算了,留你跟萧萧两个人相依为命,我一想到就觉得难受。以后你们要是受欺负了,妈妈又不在,没人帮你们出头......你们受了委屈,也没地方说......”
我喉咙里堵得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把保险文件交给我,我拿在手上,那几页纸似有千斤重。我翻到最后一页,签名人那一栏写着我和萧萧的名字,是母亲的笔迹。
隽秀,还有一种大气磅礴的感觉,就像她的一生一样。
萧萧终于考完了,下午的时候,我带她来医院看母亲。
萧萧其实不太明白什么是死,但她看到妈妈消瘦虚弱的模样还是哭了,母亲说,以后要听哥哥的话,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