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蔡逯处理完账房的事后,折回院里,不紧不慢地拆开信。
他只知道一个待在虢州的人,那厮正是卓旸。
“后日上晌归,一切如常。”
纸张寥寥几字,字洇着墨,像是忙里偷闲,赶紧赶慢写出来的。
蔡逯拈起信纸看了片刻,忽地把信纸投入葳蕤星火。桕烛焰吞噬着笔龙走蛇的字,信纸成了黑沫子,被他搓进簸箕里。
黑黢黢的夜空格外浓稠,别院更是黑得快要跟夜空黏糊在一起。蔡逯待在屋里,屋内仅仅亮着一盏灯,那点微弱的光快要被黑夜吞噬殆尽。
他的身影被烛火映着,投映在墙面。蔡逯揿紧笔杆,在纸上写着字。咳意难忍,他低声咳嗽,影子一颤一颤地晃动。
“好像加重了些。”他喃喃道。
垂眸睐着冒白气的药汤,没心思往肚里灌。早年落下病根,此后药不离身。各种药汤都喝过,仍旧不见好。所以他总觉熬药喝药,于他而言,是徒劳无功。
案桌上的账簿堆成一摞摞山。易灵愫让他看管账房,原本想公主府不会在银钱上出事,不曾想这两年的支出会与簿子对不上。
看来公主府出了个吃里扒外的混账。
认真对账簿时,紧闭的屋门被“笃笃”叩响。
“蔡先生,我有话想对你说。”
话声怯嫩,带着挥散不去的拘谨。
蔡逯站起身,果断推开门扉。
内院。
暖洋洋的日光从翘檐移至屋前空地,侧犯尾犯搬来马扎,膝前放着装满针线的帐空篮,拿来一块布,比拼着绣花手艺。
嗖——
倏尔传来一道迅疾的风,俩人懒散抬眼,竟是易灵愫提着衣裙,骙瞿走来。
她们习惯了易灵愫慌慌忙忙,一惊一乍的模样。
毕竟花样年华的女孩,没经过什么大事。故而任何一件不起眼的事,都会在她心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两位女使不禁轻笑,估摸又是打牌输了钱,恼着呢。
可再仔细观摩一阵,易灵愫此刻又与常时不同。
从空地走到寝屋,约莫百步。每走几步,她都会低声叹一句:“难熬”。
见她眉头蹙得紧,侧犯尾犯赶忙放下手里物件,紧跟着她。
侧犯小心问:“公主被什么事烦着了?”
易灵愫没立即回话,丧气地推开屋门,慢悠悠地晃荡到床边,随手捞来一件软枕搂着,躺在床榻上。
半条腿撑在床上,半条腿凭空晃着。趿着绣鞋,鞋头上翘如展翅飞燕。
女使赶到身边,换了尾犯来问,“公主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
她俩熟悉易灵愫的脾性,静静守在床幔前,竖着耳朵,随时听吩咐。
先见易灵愫把脸埋进软枕里,又见她深吸了口气。
末了,听见一道黏得发腻的声音。
“好想蔡先生呀。”
若是麦婆子在场,听罢这话,她会知道,这是易灵愫打幼时断奶后,第一次把想念说了出来。
很久很久,她都不知道想念是什么滋味。只会怀念某段时光,难捱寂寥。
让她想念的,让她忍不住靠近的,是个新交识的人。
易灵愫害怕地阖紧双眸,唇瓣却惊讶地张开。
想象中的痛感并未到来。
她确实砸了过去,不过砸进了蔡逯的怀里。
惊慌失措中,她的手胡乱选了个物件拽着,她那惊得合不上的唇瓣正巧贴在蔡逯的喉结上。
又过了一道坎,两人都不受控制地都往后躺了些。
易灵愫尚未理解透手里那不断变化的触感,抬头却见,蔡逯侧首靠在坚硬的车框上,他仰起冷白的脖颈,似痛似欢地闷哼一声,却竭力抱紧怀中的柔软。
借着几束微弱的光,易灵愫看见蔡逯的耳廓,脸颊,骤然烧了起来。
有束光芒恰好洒在她拽着的那个物件上。
她似懂非懂,眼神呆滞,迟迟未反应过来。
“松……松手。”
他的声音低而沉,不复往常的清朗平淡。
易灵愫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是怕,是惊,亦是微弱缥缈的喜。
她从未看过蔡逯这般难耐隐忍的模样,因她而起。
“活人身上不缝衣服。”蔡逯盯着易灵愫的眸子,说道。
“筷子确实无处可找,但您可以取下一根篦子给我。”
“前言不搭后语。”尽管这样说,可易灵愫仍听话地摘下青鬓里的篦子,递到蔡逯手里。
却见他握着篦子,递到自己眼前。
“咬住。”蔡逯说道。
这声沉重沙哑。易灵愫眼神躲闪,她瞥见蔡逯的眼带着不可名状的欲,那欲能淹了她。
“奇怪的习俗。”
她往前倾身,低下头,一下咬住那根坚硬的篦子。
“真听话。”
这句夸赞听得易灵愫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