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瑞雪不懂戏,可五音齐全听得出陆清昶虽然刻意捏了嗓子,开口调子仍要比留声机内低一些,不及原唱腔抑扬。不过他嗓音清朗,咬字清晰,听起来另有一番滋味。她也总算辨别清楚了戏文,唱的正是个年少志满、杀伐果断的祢衡。
他夹着香烟,指间烟雾袅袅升起后在半空中消散,停下来吸了一口,顿了顿又跟上了唱片:“有朝一日时运到,拔剑要斩,海底蛟,休道我白日梦颠倒,登时就要上青霄——”
“好!”唐瑞雪捧场地拍了手掌喝了彩,“没想到你还有这手,以后我是不是该多个称呼喊您一声陆老板了?”
陆清昶笑了一声,上前关上了留声机,对她正色道,“你不要担心。就跟这折戏里唱的一样,时运有转环。我既问心无愧,佛爷在上这回必定保佑我。”
唐瑞雪心思转了一圈,把方才的考量捡了起来穿成串。接着她又去把留声机开起来,合着那出未完的击鼓骂曹,趴在陆清昶耳边嘀嘀咕咕了一番。
说到最后,他眼睛一亮。
她对着他一乐,有点得意,也有点害羞。
他在她脸上“叭”的亲了一大口,“我就说我是个有福的,有你这么个小军师!”
......
第二天上午,陆清昶把金衹天喊到房间内,关上门避着人密谈起来。
半个钟头后金衹天出来了,旁人问军座找他做什么,他也只说是军座吩咐他为张将军所赠的房子采买家具。
然后他把自己关进屋子里琢磨陆清昶派给他的活。
方才陆清昶已经把情况分析得很明白,军政部部长,不小的官,出门时带的护卫保镖必不会少。如果他们在大街上冲上去开枪——打得准了事情也许能成,可部长的保镖们会立刻乱枪打死行凶刺客;要是打不准更完,所以效仿荆轲是万万行不通的,只能智取。
瑞雪说要将一场刺杀做得漂亮成功,就要找最不像刺客的人去做。陆清昶听了,但也没有百分百听——真全找外人他信不过,他认为凭着金衹天的长相,只需要一身中山装一个报童帽就可以就地变身男学生,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瑞雪还说为保险起见,可以再选一个更不起眼的帮手...
金衹天对于此差事倒也不甚怨恨,他知道在人家手底下拿钱,没有成天吃闲饭的道理。但陆清昶说“办好了最好,坏了也没有关系”这句话他就不赞同了,要是“坏了”丢的是他的命,于陆清昶当然是“没有关系”。
金衹天琢磨了许久,没想出比陆清昶耳语给他的更好的主意,便起身出了房间。从前副官处的支出是颜旭笙管,现换了梅卿代班。金衹天去找梅卿开了条子要了一千五百块钱,理由写的是“为军座采办新家的地毯窗帘”。他揣着一千五百块钱出门到汽车行里花八十块租了辆别克,随后按陆清昶说的开着汽车转到了城西的一家戏园子。
这时候不早不晚的,大戏还没有开始唱,自然也没观众们出入。金衹天进去就抓了个伙计问道:“劳驾,你们这管事的是谁?麻烦你帮我喊出来。”
那个伙计看他长得很显小,穿的衣料很好,并且还开了辆轿车,便认定这是个富人家的小少爷,大概是想和班主谈包场看戏的事。也不敢怠慢,马上就叫来了老班主。
金衹天说,他不为别的,就想赎个人出来。不指定谁,但太小听不懂人话的不行,太大成人了也不行,就要十四五六的。
班主面露难色:“这位爷,我多嘴一句,您要这孩子是干什么啊?十四十六的…我说实话,这年纪的孩子再过一两年就能出师上台挣钱了,我从小养到大的,这个时候卖给您…”
“一千。”
“哎呦,这…行!那您要哪个孩子呢?我这儿符合您说的年龄的有八九个,这会子正在后院吃饭呢,要不我带您瞧瞧去?”老班主带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多年,也称得上见多识广,知道有些人爱逛相公堂子,也有些人好这种没完全长成雌雄莫辨的小戏子,他于是猜想眼前人大概就是有这种嗜好的。一千块实在是很可观的数字,要买人,那就卖吧!
但金衹天随他到了后院后,环顾一圈却没选班长推到前面的几个唱旦角的。他挑了一个学武生的小男孩,今年十四岁。
金衹天自有他的考虑,学花旦的孩子以后是要登台扮虞姬贵妃的,身段不能长得太胖壮。班主有了理由省口粮不给他们吃饱饭,一个个瘦的像纸片,细脖子顶着小脑袋,看上去就没二分力气——那不行,他得找一个健康的好小子,辅助他去完成一项危险事情。
从戏班子领走了小男孩,金衹天开着汽车带他去了一间饭馆,点了几个好菜让他打牙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