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将那沓抽出来,只掉出一封信,信封上头写着“瑞雪亲启 金缄”。
她坐到沙发上把信拆开来看,上面是一篇很工整的正楷字:
瑞雪,我将信纸摊开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把这封信藏起来了。藏在家里的某一个角落,到底是哪,现在我还没有想好。总之不会让你轻易找到就是了。
不过我想就算放在显眼地方,你一时半会也还是看不到。因为你总爱往外跑,不爱在家。我知道,我在的时候你是不想见到我,我不在的时候,你又怕一个人太静,一安静了,你就要想起伤心事。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往后你不必伤心了。不知道你什么时间能看到这些字,所以我写明日期。
民国三十年十二月十九日,因你害疟疾,滞留在云南福贡。在此地方,于一茶馆看到陆清昶。军座没有死,至于他因何流落边境小城,因何穿着粗布裤褂劳作,活着却渺无音信,其中细情均不明。我看见了他,并看清了确信不会认错,未敢上前与之相认。
向你报喜于我实难,忘却此事亦难,思前想后,决定书写留存。
若始终未发现,则实乃天意。
若你见信,万望只作无事发生,拿信离去不必辞行。
你走后找到他了,不论你们将来在哪里落脚生活,倘若窘迫都可以向我来信。
最后,自知数年荒唐,无可致歉,所以不谈那些悔过虚套,顺颂时绥。
金衹天上言
第77章 四二年春
一九四二年,三月。
重庆连日阴雨已十天,好处是敌机不会来轰炸,不必跑警报,坏处是民航机同样无法起飞。
唐瑞雪发报云南给李云峰,希望在滞留的日子里请他先帮忙打听陆清昶的消息,却只得到了他手下副官的代理回讯——日军攻占仰光,直逼滇缅交界处,李团长奉命率军开往缅北作战。
唐瑞雪只好等。
又过了三日总算放晴,买得一张机票,这回的目的地不是香港了,由重庆起飞,至云南昆明巫家坝机场。
走的那天金衹天送她去机场。汽车开着,车子上的人并排坐在一处,并没有什么谈话,经过西山钟楼时钟声在耳畔悠悠响起。
金衹天在信里写不必告别,可是人的想法不免像云层移动那样会做出改变,曾在手里攥死的信笺,到底甘愿放手了。
到了机场,金衹天提着唐瑞雪的箱子走得飞快,反倒是唐瑞雪这个要上飞机的在后紧赶慢赶地跟着。
待走到登机的队伍跟前,金衹天站定道:“快上去吧,别误了时候。”
唐瑞雪放眼看了看,见队伍虽站得长,并未开始真正登机,“只是提前排着队,其实机舱门还没开呢。”
“噢。”金衹天讪讪的点了点头,“那...我再陪你站一会。”
默然了良久,机舱门开了,站着排队的乘客都把放在脚边的大包小卷提起拎到手里。唐瑞雪看了看人群,又转向金衹天,“小金,时局不好,你不要再想着往仰光跑了,钱多钱少够用就是。我这就走了。”
说毕她拿起箱子转身向飞机走去,她是一步一步地离开了,金衹天在原地发了呆,忽然意识到她刚刚叫的是小金。
这两个字是久违了的。三十多岁的人,就算还不至于老,也和小字挂不上钩了;但当年大家初结识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称呼自己,从北到南春去秋来的一番情仇,最终又回到原点了。
金衹天提起一口气,半晌都没能落下去。
一旦开了机舱,上人的速度就是很快的,眼见唐瑞雪身前只有两个人了,“瑞雪,瑞雪!”他叫着,惹得身旁送行的路人纷纷侧目,“你——你保重,一路顺风!”
后方的人焦急,唐瑞雪来不及停下,只得边走边回身招了招手,看嘴型还说了句什么。金衹天没有听清,舱门关闭时太阳仿佛更盛了,他将外套脱下搭在臂弯,最后目送了飞机。至于那句未尽的话,没有人再去纠结,就此散在风里了。
当唐瑞雪落地昆明巫家坝忙着买车票要去往福贡时,福贡这边,在李家偏房小屋里另有一番忙碌情景。
陆清昶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趁着窗外还有天光,正加急糊裱手中的纸活。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李大飞倒不在乎这种计较,将扎花圈做纸葬品的技巧通通传授给了陆清昶。李大飞是师者仁心了,陆清昶这边也无意学会手艺就出去另立门户,依然住着李家的偏房,对外人就自称是给李家帮忙的。
陆清昶手上不停,同时耳朵里就听到正房欢声笑语的,很是热闹。
今日有客人登门,这对于这个家庭来讲是一件稀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