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村自觉忍无可忍,索性下令放火烧山。火舌借着风飞快卷过山中草木,很快空气变得浑浊呛人起来。正当他洋洋得意时,忽闻得一阵呐喊,慌忙从身边伍长手中夺过望远镜定睛一瞧——竟是十九军穿过火海,顶着枪林弹雨硬冲下来了。
十九军以一种不计后果的架势向敌人扑来,火焰烤干了他们的喉咙,他们发出的嗓音悲愤而嘶哑,但他们还是高喊着,杀啊,杀啊。
这时一道闪电划过天幕,轰隆的雷声盖过了一切枪响,雨点紧接而至降落下来。
虽然细雨如丝,可水滴石穿,若是坚持下去,还怕扑不灭山火吗?
有人带着哭腔笑着呼叫老天开眼了,龙王显灵了!天不亡我中华!
山下驻守的日军中混杂着些许之前被十九军打散的伪军,这些汉奸见十九军的人已经杀红了眼,开始肉搏战了,便老调重弹撒腿就跑。
日本鬼子一时被二鬼子撞的乱了套,十九军得了喘息愈战愈勇,措手不及的日军没有顾得上再开炮轰击。
李云峰的左臂受了伤,在疼痛中依稀听见陆清昶说“冲出去,向南走”。
听到这话的不止李师长一人,可当真正向南蹚过一条小河沟,暂时脱离日军后,队伍只剩了四百多人,其中没有陆清昶。
有人说在向山下冲锋时他看见军座中弹了,那句话是就义前的最后指令,意思是让李师长带十九军向南去,进河南重整队伍。也有人反驳说当时太乱,周遭乌烟瘴气的,你看错了。军座没有死,只是被俘了。还有更瘆人的说法,说军座在肉搏白刃战时抱着一个日本兵滚下了山崖。人死了,亡魂还在说话,因为他正当盛年壮志未酬,不肯离去。
李云峰左思右想,最后决定无论陆清昶是生是死他都要带队进河南。无力营救,不敢去寻尸,只能如此。
硝烟熄灭后的战场归于寂静,土地散发着厚重的血腥味。
日军仿佛泄愤般,用迫击炮对着地上的伏尸又轰了一遍,并不顾其中也躺着他们伤重未死的同胞。
离日军阵地千八百米的一处树林中,金衹天从一座野坟包后钻出来,手脚并用爬上了一棵树。
骑在树杈上眺望过后,他仰起头看了看,见几只乌鸦正往战场的方向飞。
“乌鸦是食腐的,会吃死人。”他不带情绪的想:“陆清昶还活着吗?”
徐宝来蹲在树下,身体仍然在颤抖:“怎么样了?”
金衹天没言语,自顾自下了树往那死人堆走去。
徐宝来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没胆子去确认,六神无主的与其他几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看,最终也迈步跟着去了。
金衹天由快步走渐渐变成了小跑,跑得越快,那种死亡的气息就越浓。最终他站在了尸堆中央,俯下身来一具具查看尸体的脸。
身后传来一声走腔变调的哭叫,是徐宝来。
“死了这么多人...是我们害死的,都是因为卫队下山...”
金衹天拧着眉毛踢开一段残肢,弯腰看了看底下布满那张血污的陌生面孔,而后回头道,“你哭什么?”
徐宝来还在抽噎,另一个叫杜丰的副官低声说:“骗卫队下山的主意是副官长想出来的。”
金衹天“呵”了一声,“然后呢?”
杜丰垂下头去:“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先前没想到会造成这种后果,我——”
话没能说完,因为金衹天的右手默默移到了后腰,然后甩手就是一声枪响。
杜丰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徐宝来在一旁呆若木鸡的站着,被溅了半脸的血。
另两人先反应过来,同时惊叫出声。
徐宝来哆嗦着吸了吸鼻涕,不敢再哭:“副官长...”
金衹天放下了枪,但手指仍然虚押在扳机上方,“杜丰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他找死,没你们的事。”
三人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杜丰,统一的保持了缄默。
金衹天继续翻找,忽然看到一截黄铜色的链子;他记得陆清昶时常把一只怀表装在衣兜里,外出乘车时得了空闲就会摸出来把玩,那只怀表的链子就是这样的颜色。
他拽住链子将它从尸体下抽出来,果然是怀表,心砰砰跳着打开表盖,里面嵌着一张单人相片,不是唐瑞雪又是谁?
表找到了,不见主人。
立春后天气便一日暖过一日,临清城内无风无浪,也没有任何关于十九军的消息。
这天唐瑞雪的一件薄夹袄上的扣子松了,她不愿麻烦旁人,便叫了金沅随她走,想去街市买点针线缝一缝。
如今她借住的县长家是本地望族,家中儿女众多,家谱长之又长,四世同堂的老宅院坐落在一僻静深巷,离城中闹市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