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十六天,清泉寺有客来。
金衹天满身灰土,昔日的小白脸变得暗淡而肮脏,他累极了,跌跌撞撞地瘫坐在地上。
唐瑞雪立刻想伸手扶他,可忽然意识到如果一切顺遂金衹天不会以这种形象出现;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滞留在半空中,她怀疑佛祖已经背弃自己。
还是一个僧人端来了茶水,金衹天仰头饮尽后舔了舔仍然干燥的嘴唇,“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是来带你走的。顺德丢了,梅师长被俘,梅师长是知道你在这的,难保不会...”
“军座尚无恙,但我们的人已经打没了大半,剩余人被逼到了顺德往南八十里的山谷。”
唐瑞雪再不懂军事,也知道败退时被逼进山谷绝非好兆头。
她问:“是否有军队能过来支援?”
金衹天点点头,“军座如今在的那个山谷,我也说不上来具体叫什么,但那儿和山东临清接壤,军座已经给驻扎临清县的守军发电求援了,他们会派人来掩护十九军突围。”
说着他抬起手想拍拍她的肩,但想起自己的手很脏,又不甚自然的放下。
“会没事的,我们去临清,在那里等军座。”
唐瑞雪嗯了一声,也重复道:“会没事的。”
这个时候不早不晚的,寺里过午不食,只有几个午餐时剩下的冷窝头了。
金衹天就着茶水吃光了所有窝头,再站起来时就恢复了几分力气,夺过唐瑞雪身上的包袱自己挎上。
清泉寺前,唐瑞雪向方丈道别。
方丈说:“山路难走,施主小心。”
“方丈,或许日本人会找到这里...请你们也暂时离开躲避吧。”
方丈点了点头:“是到老衲下山入世的时候了。”
唐瑞雪怀着歉意鞠了一躬,“是我打破了佛门清静。”
方丈哈哈大笑:“我佛慈悲,必要时杀生戒亦可破,怎会因容留一人就乱了佛门清静?施主多虑了。”
后来日军并没有给清泉寺带来祸乱,梅卿被俘后在押送途中夺了枪,连开数枪击毙了四名看守后身中数弹身亡,宁死不降。清泉寺住持也确实带领众徒弟下了山,有村民说看到他们跟过路的抗日游击队走了。
下山后唐瑞雪才知道与金衹天同来的还有金沅和徐宝来,在金衹天前往清泉寺时另二人在准备路上所需的装扮。
几人换上从村民那买来的衣裤,唐瑞雪露出的手脸上还额外抹了一些锅灰。
金沅负责赶马车,其余三人挤在马车里。
唐瑞雪从门帘的缝隙中察觉外面的空气是沉重又静谧的,路上行人对比往日减半不止。在到达日本人设下的关卡时大家都很紧张,因为远远就望见来往路人均受到了盘诘搜查。
唐瑞雪头上蒙了一块印着粗笨大花的旧头巾,顺带着遮住了她小半张脸,但饶是如此还是禁不住细细查看。
金衹天探出头去张望,片刻后缩进马车中松了口气:“没事,站岗的不是日本人,是几个伪军。”
金衹天让金沅用一块手帕将两块大洋包好,塞进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奸手心,然后汉奸挥了挥手,马车就顺利通过了关卡。
唐瑞雪一行人先走陆路,又走水路,用了一天一夜终于到达了临清县。
驻守临清的军官叫刘广兴,对四人表现出了百分百的热情,不仅把他们迎到自己家中居住,还备下了一桌丰盛宴席给几人接风。然而被在问及为什么还不派兵往河北支援时他始终顾左右而言他。
后来唐瑞雪急了,直接问道:“刘师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您也急但走不了呢?”
刘广兴还是想打太极:“陆太太,您知道过去有句话叫后宫不得干政吧?现下皇帝没了后宫也没了,但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男人的事女人不懂,跟着瞎掺和就容易出事。就像您问我这话,有些军事上的部署,我说了您也不能懂哇!”
“你——”
刘广兴呲着牙一笑,伸手把餐桌转盘上的一道猪肘子往唐瑞雪面前转:“您还是甭问了,多吃点菜吧。”
金衹天按下了转动的玻璃转盘,“刘师长,您既然不愿和我们军长太太解释,那和我这个副官长说说总可以吧?前去支援也是江宁政府的命令,难不成师长想违抗军令吗?”
刘广兴的脸顿时冷了下来:“你一个小小副官长有什么权利搬政府来压我?江宁政府难道姓金么?”
金衹天丝毫不让:“我的确只是一个副官长,官卑职小比不得刘师长。所以刘师长应该比我更知道,战时抗命,按律当杀啊。”
刘广兴气得嘴都歪了,斜着眼瞪向金衹天,“我几时说不去支援?我告诉你,我这人向来信扶乩,我的参谋长也是个会算的能人,他连占几次都是大凶,显示接连数日都不易出行,这是神指天意!至少得等到后天才是个不凶不吉的普通日子,皆时方能开拨动身。陆清昶虽是被困,但离弹尽粮绝还早着呢,不差我这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