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一道蓝色的身影渐渐靠近, 脚步未至, 声已到。
许是周静宁得到消息,他们两个坐的石凳还未坐热,话也没讲上两句, 她便扶着腰身匆匆赶了过来, 四个多月的身孕, 肚子略微显怀, 但身体还跟以前一样矫健,走路风风火火。
暮烟乐摇扇子的手微顿,目光平静地扫了一眼周静宁的肚子, 开口说:“恭喜。”
她没有半句讽刺的意味,表情如常, 像一个大度的妻子。
裴云初没有话可说。
周静宁三步跨作两步坐到他的身边,声音软而娇媚:“师兄,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给你煮了滋养身体的食材, 你来棠梨阁品尝吗?”
她的手拽了拽裴云初的袖口, 态度亲昵而自然,裴云初没有避嫌, 朝她笑了笑,两人之间的氛围更像是一对相处已久的夫妻,彼此的言语,语气,眼神,透露着几分心心相惜。
那是暮烟乐永远都得不到的,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护。
与裴云初交流间,周静宁全程不曾正眼看一眼暮烟乐,仿佛将她当成空气。
暮烟乐笑笑:“既然替你熬了滋养的食材,那么快去吧,以免凉了失去药性。”
裴云初抱歉地看了她几眼,说出意料之内的话:“下次去州主府的时候,我带你去,到那时,我们再谈。”
说罢,他又在石凳上坐了一会儿,手指摩挲茶盏,似乎在等她的回应,但她没说半个字。
周静宁又催了他几声。
一个怀孕的女人在烈日下走了半晌,额头已冒出细细密密的汗,他看她脸色发红,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小心翼翼搀扶她回棠梨阁。
暮烟乐冷冷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在凉亭里坐了一下午。
下次他去州主府,是一月后的事。
目前暮烟乐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所以裴云初只带了她一人。
六月初一,是睦州百姓祈福的日子,祈求神明降幅,风调雨顺迎秋收。
那天夜晚,百姓们在城内点燃天灯,在城外的河道放荷花灯,闺阁女子、走夫贩卒、公子王孙各种各样身份的人们都走出家门,与亲朋好友一起欢度节日。夜市喧哗,灯火如天上的星河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充满喜气洋洋的气氛。
九重殿的高台,裴修支撑病弱的身体,为百姓们祷告,祈求神灵的保佑。
而台下的百姓,安静聆听,待他讲话完毕,烟花忽然往上窜,在半空中炸开。
所有人闭上眼睛,诚挚地为家人祈福。
裴云初与她站在裴修的身边,从始至终都没无话可说。
暮烟乐算了算时间,弹指间,他们都认识十年了,发生了太多事。
烟火的硫磺味散在空中,她记得十岁时,他们也曾一起欣赏烟火,那晚枫林夜市,她坐在他的肩头上,远处五彩缤纷的光芒绽放,那时她还小,想法幼稚,以为两个人之间,不论时间过去多久,可以永远不改变。她以为他对她那么好,以后也会一直对她好,那时她相信,这些温馨的美好时光,未来会一直温暖她。
很多人都说没有永远,可她觉得,他们之间会有一种永远。
永远是亲密而偏袒的。
直到周静宁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她的妄想,她才发觉,那些想法有多可笑。
两人相处的十年,比不上他与她的几月,他永远都不会属于她,而只属于另一个女人。
她以前错了,一心痴想,任性地占据他整个人,而时间告诉她,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她是错的。
隔了一段距离,她望着烟花出神,听到他略显艰涩的声音响起:“烟乐,父亲吩咐我下月娶周静宁为侧夫人。”
暮烟乐保持抬头看烟花的姿态。
“她有了我的孩子,我不能不娶她。”裴云初漆黑的眸子看着她,语气带了丝安抚的意味,“你放心,你永远是正夫人,她不会盖过你的名分。”
暮烟乐脑子里一会儿是从前温柔体贴的裴云初,一会儿又是如今凉薄多情的裴云初,紧接着,还有周静宁一日又比一日大起来的肚子,她只觉得可笑至极,在这片安静的高台上,忽然笑出声。
在此刻,一直以来克制的冲动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她的声音尖锐又颤抖:“裴云初,你是不是真以为我的心是石头做的?”
裴云初似乎有些内疚,试图牵住她的手。
她往后退,避开那双曾经梦寐以求的双手,她以前总渴望他喜欢她,像一对恩爱的情侣拥抱她,而今,她的脑子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迫不及待尽快实现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