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琪看着后视镜里扭曲的小脸,没呢,他就跟卢经理说了几句,人就走了,没那个机会。
邝建国自然又要埋怨,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说她没有眼力劲。
美琪一不做二不休地,利索挂掉电话,烦死了,气呼呼地抓了一把头发,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塞的。嘴里总要有点东西,通过牙齿的利刃来放松过激的神经。
那块地没指望了,生产计划却不得不开展。彻夜的两天,把仓库腾出有限的空间来,又上来几台二手机器,人手不够,就动员员工家属,亦或是从别的小作坊里暂时高薪拉些人头过来。如火如荼地干起来。美琪没日没夜地蹲守在厂房里,白炽灯将她的脸衬得青色交加没有血气。缝纫机切片机嗡嗡的噪鸣声,不住地像是救护车似远似近,提醒着她血条不断降低即将一命呜呼。讲话要大声吼,不然别人也听不清。美琪火气十足,连连爆肝,外厂的工人见她年纪轻轻,的确不太听指挥。小龙偶尔过来一次,也要被她炸毛阎罗似的形象给吓跑。
半夜从厂房里出来,走了好长一段路,立车间远了,耳边始终是若有若无的蜂鸣,再远一些,才好了些。
小龙吃完宵夜回来,拎着打包盒,从后一把揽住表姐纤瘦的肩膀。他搂着就不轻易松手了,道,别怪我没想着你,刚出锅的香辣蟹,还有皮蛋瘦肉粥,来点?美琪别过头去,抬头望了一眼悬挂天边的月牙,眼眶微微地发酸。有烟吗,先让我续续命,美琪撇撇嘴。小龙大惊小怪着,还抽烟,你听听你的嗓子。表姐狠瞪他一眼,这玩意儿总是听不懂人话,要根烟还得废话连篇,体力的劳累是一方面,但人精神层面的疲惫,是养生能解决的?
“傻子,你不懂,这叫以毒攻毒。给不给?”
两人就坐在磕碜的花坛边上,旁边还挺着一辆磕碜的白色桑塔纳,久经风霜着,白色在烟尘下成了水泥灰,正如她那颗雾霭沉沉的心脏。两个年轻人分坐着,两腿岔开,对着天空吞云吐雾,一时都保持着难得的宁静。
“吃点吧?再不吃就冷了,香辣蟹冷了就不好吃,油也凝了。看你瘦得.....”
美琪打了个暂停的手势,道,我求求你,不要再说话了,让我清静一会儿。还是把热粥拿了出来,很饿,但是没胃口,味蕾寡淡,跟含水泥浆似的。为了保命,多少还得吃点。
大多时候她都讨厌小龙旺盛的精力以及黏黏糊糊的靠近,其实也是暗自羡慕。这么个拎不清的脑袋瓜子,亲疏不分,不帮着他爹争权夺利,反而帮着外人家。天天想的就是哪里好吃好玩,业务上更是七窍里通了六窍——一窍不通!说到底,还不是有个疼他的爹?跟小龙差不多的还有一个邝美丽。邝美丽成天的也是一副疯疯癫癫地快活,真要了命,马上她就要回家了,耳根再也清静不起来了。
邝美丽回来的时机刚刚好,正逢两个月加班生产告一段落。
邝建国喜气洋洋、气势磅礴地宣布全厂休息一天,有模有样地搞了个大红色礼台,跟国家领导人似的,热情宣讲,然后一一奉送加班小红包。像是千万财富即将到手的慷慨。美琪也拿了一个,不多,就二百。真不值钱。
于是邝美丽回来时,以为振华仍旧一如既往地风光无限。她不操心厂里的事,邝建国也不让她操心。远看一袭热烈的红裙,套着一条正时兴的针织镂空月牙白小坎肩,脚踩一双红色鱼嘴高跟鞋。浪漫的大波浪、白到闪光的皮肤、明媚皓齿,耀眼的明星似的奔过来。奔到美琪的怀里。因为穿着高跟鞋,视线在美琪眉毛以上的位置,双手紧固着她,姐,想死我了。真要命,美琪感受着妹妹肉弹弹的胸口,弄香水味直袭鼻孔,要她是男人,她也受不了。美丽打量着家姐,动手动脚着,喂,你怎么还是这幅模样。一点都没变呢。美琪说,要我怎么变,又不是孙猴子七十二变。美丽愈发的成熟,美艳,身上有股超脱同龄人女人味。美琪对这种女人味非常敏感。不敏感不行。她和美丽自发育期便开始朝着天壤之别的道路勇猛直奔。
邝建国满意至极地望着宝贝小女儿,面孔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和自豪。美琪热乎乎的胸膛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地,转成清汤寡水的冰凉。偏爱与忽视已成定局。邝建国很快就按他说的那样,开始去找熟人介绍关系,晚上饭局经常是把美丽带上,父女俩总是欢声笑语地回家。邝建国说,电视台有考试,想进去得先考。美丽不以为意,没事,爸,我有信心。做爸的又说,刚才饭局上那个成总,青年有为,年纪也不大,三十出头,前些年忙着做事业没结婚呢,他是做茶业生意的,家里正在做楼,豪气得不行。你要不.....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