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拖拉机摇摇晃晃地过来,两个工人二话不说地,卸下五颗法桐、五颗雪松还有五颗广玉兰,以及其他,鬼画符的清单,还得专成打电话过去问,核实树种品名。美琪给师傅派了两瓶水,问了问栽种事项,戴上遮阳帽就开干了。她也没指望谁来帮忙,也没打算叫谁,脑子里想的是老秦别墅院子里的繁花盛景。说是宋云蔚的劳动成果。原来独自栽种下树种或者花种,挖坑、扶正、填土,尽管大汗淋淋,对于心境来说,也是一大沉浸式的享受。
霞姐从外回来,哎哟叫了一声,老板这是干啥呢。美琪说,搞绿化呢,把环境修整修整,大家看着心情也好。霞姐利索地过来帮忙。一会儿,小龙从发货间溜达出来抽烟,眼见也上来干活。再一会儿,休息的职工也是搭伙着去旁边店铺借了铲子,边说边笑地开始义务劳动。以前在振华,管理可是个大难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亲戚妯娌乡亲的复杂关系,背后隶属邝家不同派系,导致很多人拉帮结派、规章制度往往落实不到位。这是家族企业最通常的弊端。到了城西,这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小龙挤到美琪这地块儿来,问,陈红英那怪胎呢?美琪白了他一眼,好歹是咱家优秀设计师,千金难请,怎么说话的?
话说回来,陈红英确实怪,又怪又独。当初美琪在台州本地招聘设计师,难度相当大。货真价实的,都往大厂去。其他规模一般的服装、纺织厂,所谓的设计师不过是边缘人物。还是杨贝妮说起,她在省城念师范时,隔壁就是纺织学院。学姐帮她联络了一位。头天联系,还没正式沟通呢,陈红英风尘仆仆地直接坐大巴驾临台州。样子没什么出奇,个子有点高,人瘦,爱穿破洞牛仔裤和马丁靴。不像是美琪面试她,而是她面试美琪。两人坐在一楼大厅内,分坐折叠桌旁,电风扇呼啦啦地吹。陈红英将美琪从头打量到脚,将她的个人历史问个透彻清爽,派出所查户口也无外乎如此了。美琪被她问得浑身发毛,轻咳两声找回主场,坦白说目前工资三千五,要看绩效拿提成工资。陈红英说,也别谈那些虚的,工资翻翻,年终奖另算,食宿三餐皆包等等。冷淡地摆出一副你不答应我就走的架势。
美琪好险噎下唾沫,琢磨着这人活该有点实力,要知那时她在振华做副厂长,工资顶天也不过四千八。话说回来,即使实力与架势毫不匹配,她损失的无非也就一个月工资,到时候随便找点理由,把人打发就是。于是千依百顺地把人供养起来,电脑、缝纫机等配好放在二楼,单独的一间设计室。非必要情况,陈红英是不怎么从那间屋子出来的,连床都挪到那里。后来美琪深刻领略了陈红英“独”背后的实力,她能非常轻松地,将美琪的构思、草图付诸专业设计图纸与打板,沟通实在畅快。
那阵子,两人迅速鬼混一块儿。美琪脑海里太多没来得及实施的设想,这会儿一股脑的吐给陈红英。陈红英还是有点范儿的,抓抓乱糟糟的头发,香烟一根接一根,眼睛半眯着,像是魂游天外。
美琪拍她,喂,你有没有在听。
陈红英不耐烦地看她一眼,不置一词。
美琪就知道她是听了。她们将图纸不断推翻重来,版型设计了一大堆,总觉得差点什么。美琪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压力很大。宋云蔚看好她,还给她最切实的支持,他相信她,可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切地自信。从未真正经过市场毒打,在振华永远都是按部就班,时代在变,振华仍旧一成不变。于是连开支都无法平衡。可是,她又如何判断自己的思路是否正确?
陈红英半夜来敲门,说,你吵得我睡不着。
两人双双挂着黑眼圈。美琪说,我们不能光坐在这里。陈红英点头。美琪看看时间,凌晨四点半呢,她说,那收拾一下,咱们去省城吧。
身体无比地疲惫,精神上却是荷载状态,既亢奋,又期待。两人在车上不说话,实在是思路太多,无处说起。陈红英一觉睡到省城,美琪已经把车停好,在早餐小摊上买了混沌、豆皮和豆浆。两人很是吃了一口热东西。兴致勃勃地往批发市场里去。
市场内纵横交错,摊铺错综,她们一路看,陈红英一路拿手机拍照。逛完一圈已经是下午三四点,这才往美琪熟识的批发档口去。问了问今年卖得好的款式,批发商老陈以为她是来推销振华积压的旧款式,道,生意就那样,跟去年没什么差别。美琪知道他什么意思,叫陈红英掏烟,是来时路上买的,塞了两条软芙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