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重若轻的想法是好的,却是不切实际的,特别是在各怀心思的人面前。就在我刀剑将触不触对面刀合处之际,两人俱是诡秘地一笑,臂膀内拐,猛然发难,汇聚之力完好无损地传导到四刀交合处,一股潜游的劲道倒海移山,全然冲向我薄薄的一片剑刃。
我暗叫不好,却毫无收刀的可乘之隙,一阵刀光掀起,耳畔传来令我心碎的风声。噌愣一声,长生坼裂,我的希冀,一应分崩离析。
场面静止一瞬,然后两边是截然不同的气象。笑得前仰后合和泪花点点的二人,以及,愣在马上的我。
我百感交集,心口发酸,手也隐隐作痛。旧伤复发,洇出的血渍染透了我缠绕在手上的布段,我却无感。
风荡起我露出一角的衣摆,发出敲打盔甲的细细簌簌声,灌入耳内,是那么悱恻缠绵。
突然,我暗淡的眸子里亮起一道光晕,映亮了周身。除却风吹衣摆,衣捣盔甲的声响,你听,还有风过竹林,仿若碎玉的竹海涛涛。
我思生马倒提,凭空转过马头,双腿狠狠一夹,座下乌骓习惯了我的一出一出,即刻了悟,玩命撒开四蹄就直奔不远处的那片竹林。两人交换一个眼色,齐齐追赶,却怎么也赶不上我刮起似风的乌骓。黑色的马影宛若鬼魅,未待我呼吸几次,就稳稳在竹前站定,气息如初。
我来不及抚摸他的脖颈以示嘉奖,慌乱地抱住外侧最粗壮的一支,并无顾虑,使出了悉数的气力。紧追在后的二人见我这节外生竹的荒谬行径,干脆停马环抱双臂,饶有兴味看戏。是了,人性不过如此,欣赏垂死者的表演,是恃强凌弱者的恶趣味。
竹叶细碎,发出箫声,音律起伏,我苍白的面色因为蛮力而涨红,竹影稀疏,温润似雨,打在我心。我闭起眼,堪堪运力,别转角度,骤然发力。却听得竹根破裂,泥土溅出,那是,新生的拟声词。
我倒拔长竹,环抱胸前,引起二人狂笑。
“怎么,小妹妹,黄泉路上,要捎上一根竹子,害怕孤单呢?”
讥讽之语源源不断地从那一开一合的嘴中喷薄而出,我却无心去听。思绪复而远去,这一次,我见到的是,威风凛凛的曲将领。我怀着伤感上前一步,语近哽咽。
“曲将领。”
他讶异地偏转头来,困惑道。
“钟离?怎么这副委屈模样,谁还敢在你头上动土?”
虽是戏言,我却破涕为笑,手中长生轻飘飘地扔开,语气波澜不惊。
“钟离听曲将领讲过,兵之利,不在器,而在用。”
他愕然的面色转而开怀,爽朗道。
“是的,我说过。刀剑固然挥之生风,肃杀锋利,但对上善假于物的智者,愚不可及。”
我眸色不动,悠悠牵引话头向更深远处,不急不徐。
“那么,以曲将领之见,如何以器物,敌过无眼刀剑呢?”
他哈哈大笑,拊掌道。
“钟离好问题。你仔细听去。”
我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低语只道。
“我一定记下。”
他卷起风吹鼓起的衣袖,高声道。
“四两可以拨千斤。”
衣袖翻飞,风过后,手中赫然是一支遒劲的树干。我定睛看去,树枝在曲手中竟显得锐不可当,与之交手的一柄宝剑反倒单薄。
“使器物当避重就轻,不可以卵击石。”
说罢,木枝轻如鸿毛地递出,恰如其分地追着对方的刀背,兜转一周,不见高下。我叹服,正欲出声,却忽见曲眉目微动,嘴角浮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笑逝木振,转守为攻,压住了对方泛着日光的刀刃,应付自如。我眼直,紧紧攥住的拳头津津生汗,却陡然解脱似的,松开了手掌,弹指之间,凉爽的风从指缝疏然落下,热感退去。
我如饮醍醐,就在这一刹那,竹节不轻不重地点上了刀口,竹节与嘴角同勾,化虚为实,燕子点水,归于一式形神合一的劈山斩。
刀背陡然失准,倾斜仰面,高低错位的短暂,流转的竹节泛起一抹生动的青绿,映亮了我的眼底慨然。悠长而极具质感的抨击之声,刀尖微微顿撤,而竹间行云流水,点住了刀身。刀被暗流汹涌的余震带起,点到为止的掀翻却裹挟着匿迹潜形的惯性,连人带刀,被遛得团团转,近在咫尺的竹端破入,不由分说,荡平过去。
刀与人被打包起来,横摔出去。我正看的入迷,却惊出一身冷汗。
等等,他拿的不是树枝吗!什么时候,变成了翠色欲滴的竹竿,恍若几刻之前才采摘一般!
而就在我寒意上窜之际,穿林打叶的声浪鼓点般敲打在耳际,我遽然停滞,眼前景象模糊成晕,天旋地转,待我清醒过来,手中托住的,是还曳这泥土的竹子一支,以及立在几丈开外好整以暇的两位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