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不急不徐,一边悄然调整了重心。在他稳操胜券的目光里,我毅然决然地摸上了他冷冰冰的刀尖。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一个肘击,腿风劲扫上他猝不及防的正脸。他闷哼一声,斜斜跌出去。我瞅准时机,夺过双刀,稳稳卡在了他咽喉处,血管清晰可见,激烈跳动的大动脉带动着刀面隐隐颤动。我目若寒星,又似冰霜,没有多余的光彩,却还是染上了一丝惺惺相惜。
不该有的心疚又一次腐蚀着我的理智,我闭上眼,感受到朔风的拂面,刀刃压下去三分,血汩汩而出,终是狠下心,一个从臂膀推到手腕的干脆使力,我血腥的杀戮,又增添一笔。
我睁眼,对方气绝,我又还剩多少呼吸呢?是了,他能折自己锐气杀出一线生机,我也能用血肉之躯匹敌新发于硎的刀尖。我不知痛痒般淡然低下头瞟了一眼鲜血淋漓,险些见骨的双手,给出了对方已经听不到的答案。“中原话中如是。
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亡地而后存。
望着遍地狼藉,我嘘唏不已。一朝阴谋与考验,牵连甚重,可是我们,身不由己。提着最后将咽不咽的一口气,我们扫荡了残余南蛮势力,反败为胜。随之而来的却不是欢欣鼓舞,而是低落的一声叹息。
“小大寒。”
至此,二十四节气突兀却命数般问世,首尾相连。不为我所知的是,到此为止,倾四海落幕,二十四节气取而代之,叱嗟四海。我的姓名,切切实实地刻在了大地上,落到了实处,以长生刀的字句,撇捺行云,一笔一划。
回程之时,我们的队伍喧嚣又沉寂,仿佛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却不嫌吵闹,只是投以熙和的注目,向着与我出生入死又杀出重围的战友们点头致意,温润而泽。
在视角的盲区,我却从衣衫里摸出一条单薄的衣带,残破而灰暗的,是偏将的。
我恬淡地凝视着在风雪里飘摇的衣带,于无人处,泪湿衣襟。
我阒然握紧了破旧不堪的衣带,目光转寒。
一何至此,心心念念的,仅存的念想不过是回到京都,为他和千千万万战死的人们,留下历史上可以窥见的浅淡一笔,虽是带过。
而我,也会珍重地将这仅存的苍白无感的衣带,随同我对他并不深刻的印象,一同埋葬在避人耳目的衣冠冢里。
破例,僭越,无可如何,都换不回他的鲜活生命。
第四十六章 战火复起
平安抵达营帐之后, 庆祝的心思不谋而合。我含着和暖的笑意目视着载歌载舞,推杯换盏的诸位将领,面上是一派喜色, 可实际上我内心深处却隐隐浮现出翻江倒海的倦意与无名情绪,我归结于对偏将愧疚与伤感交加的缅怀。只是, 暴风雨掀起的前夕都是风平浪静的, 哪怕我不确定。
明面上看, 南蛮看似绝迹, 但是深谙瑾国外交与战略的内行人看, 这却算不得好消息。以南蛮人的民族血性和彪悍的民风,势必垂死反扑, 毕竟倾巢而出是模糊的概念, 他们的大本营还是藏污纳垢,后患无穷。此番按兵不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南蛮人寂然不动,极有可能留有后手。可是, 有勇无谋的南蛮人又能如何节上生枝呢?
虽然心头阴霾不去,我并未打搅众人的兴致,而是妥帖地发扬着一个将领的自矜与稳重,于座上微微笑着,藏匿起不安的心绪, 祈祷我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可是,我天赐的敏感总是屡试屡验, 让我头疼不已, 苦不堪言。
一纸急报穿过如晦风雨,沾染着酒渍和欢笑破入我的面前, 不轻不重地下达了圣上的第二道旨意。
我敛眸,失笑,收下,起身。
俄而正色的肃容让一众高高举起的酒杯悬在半空,寸步难移。我面不改容,声线却犹如将崩不崩的琴弦,低哑而彷徨。接收到我眼色的仅存的寥寥高级将领霍然起身,在鸦雀无声的帐中突兀地引起一阵椅子与地板摩擦生出的刺耳音节。
“末将不才,愿带兵阵前,殊死一战。”
我却不予理会,慢条斯理地托起了斟了许久的酒盏,吹去了漂在浊酒之上的浮沉,堪堪付之一笑。我的嗓音合乎我的刀法,四平八稳,脸色亦安然如故,可在众人目光所不能触及的杯身背光处,是我青筋隐现的拳掌。我松快地嫣然一笑,不急不徐道。
“徐将军,何出此言。”
带头的徐将领微微一愣,见我目光灼灼地盯住他,继而吞吞吐吐。
“末将知道,此次边扰事关国运,不敢懈怠。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恳请苏将军给末将这个机会,末将,万死不辞。”
我任由他铿锵的字句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目光变幻几许,翕然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