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度疲惫,似乎一个歪头就能昏睡过去,可是还在提着一口气死撑,他努力笑了一下,将腰间另外半块虎符放入洛桑掌心,柔和了声线。
“这本该属于她,统领西戎血脉,她最适合。将二符合并,示以吴词安,他会帮你。”
洛桑方才接过,就感受到掌心的手在以极快的速度滑落,他吃惊地下意识想去握住,却已然来不及。
张怀民面带微笑地望着我,那深情的目光裹挟释然与愧疚穿过万山阻隔,投射向我的茫然与动容,他高大的身形滑落,安详地躺倒在洛桑面前,再没了气息。
他双眼仍旧含了温情地停留在望向我的方向,洛桑惨淡着面色抽回手,缓缓起身,眼色复杂地看向我。
而我晦暗着眼眸颤抖走向不曾瞑目的张怀民身前,一点一点慢慢地跪坐下来,掌心一个趔趄,险些打翻隐埋心底的怨恨,暴露出那假装的早已不在意,让那尘封的爱过感觉重见天日。
洛桑目视我难忍失意的动作,闭眼转过身去,他深知着,这对于风霜一生的我将意味着什么。
曾是我人生中战友,爱人到最后仇人的他,一次必然的陨落,那意味着那些温情而美好的过去彻底破碎了。
那些辛苦却意气风发的少年往事终于是再也回不去了,直到张怀民离开了,我的这一段路,还是走完了,以孤身一人开始,到孤身一人结束。
戎马半生,入梦来却不是铁马冰河,而是故人历历在目,一辈子的大雨与隐隐作痛的伤病。
见证我走向这个孤零零之位的人都死去,而我独自活了下来。
我轻轻掩面,克制住风起云涌的情绪,缓步走向高台,明明每一步都踩在了实处,却莫名失重着。
天将亮未亮,我陷入一片空明之中,似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是痴痴凝望着白夜青日,怅然若失。
终于,一道温厚的声线将溺水的我拉回,他说。
“阿依慕,晏云还在等你。”
鱼肚白色的天际线淡漠描摹,遥遥传来不甚明晰的回音,我猛然顿首,似乎复又听见那熟悉的声线,只是这一次,他是笑吟吟地道。
“词安,这许多年,我对她近乎是赶尽杀绝。该做的罪孽,不该做的手段,我都做了。我说过,如果她真的能活着杀回来向我讨债,那我就认了。”
而穿过漫长冬春秋夏,立在灯影朦胧之中恭敬弯腰的吴词安闻言研磨的手一顿,眼底闪过短暂的茫然和不可言说的滋味。
望向面存淡然,微微含笑的他一时竟是辨不清,这位早已亲手抛却一切爱与温情的帝王,这一句的份量,究竟是一如既往的妄自菲薄,还是踽踽独行了半生岁月,才觉纸短情长的孤寂回望。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家臣不敢知国
雨后山雾升腾, 满眼云雾漫溢龙华殿内,熏烟袅袅,可惜故人不在, 我含万眼孤寂最后回望徐徐合上的宫门,终是叹了一口气。
静谧一片, 虫鸣依稀, 空旷的空气逐渐降温, 我轻蹙眉稍, 敛祍向从浓雾中走来的晏云一行礼, 浅浅道。
“今日功成,难离君筹。”
晏云半是悲悯半是痛惜地抬眸见我, 抿唇轻声应答, 情绪乍然飘散在风里,不见踪影。
“晏云感念依慕重恩, 无以为报,此乃晏云分内之事。”
她面色复杂地抬起下颌,清瘦的面庞渲染淡淡的晨曦微光, 嚅动薄唇,似是揣度,实则是劝慰。
“那么,阿依慕,接下来, 你会怎么做呢?”
我深深闭眼,沉吟良久, 还是叹笑如故。
终于, 我还是面临这个抉择,这个令我心潮澎湃的野心, 云卷云舒,在我眼前显山露水。
我猛然挥袖,褪去臣服,一旁的洛桑无需多言,心领神会地递上一件玄袍,极尽奢华却极度内敛,宽柔披上我的肩头,冰凉的触感覆盖周身,我自心底喟叹,这是,权力的厚重,也是,权力的凉薄。
万般滋味,化为此下加身,无法回头。
我轻轻吸气,支离破碎的画面乍然刺向我的瞳孔,一刻的空茫。
我该欢欣吗,还是悲哀呢?
荆棘满路,我坐拥无边孤独,曾有很多良善热血者用力托举起我,如今我终于有了可以保全他们的力量,可是他们却不在人世久矣。
一行清泪无声滑落,我缓缓睁眼,兀自清明,深陷苦痛,无以排解,遗恨自尝。
多少个旧伤复发的深夜,多少次众叛亲离的场合,多少次孤立无援的境地,我都未曾哭过,可是此时此刻,我几近崩溃地蹲坐在地,冰凉的手心揪住身上纹路繁复的所在,一览无余地暴露出我深藏的脆弱。
爱人在左,挚友在右,可是我觉得格外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