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如何?”
洛桑顿了顿,目光如画,脚尖随意地扫开几日便张得嚣张极了的野草,绵长的困倦在还未升温的空气里渗出水珠相仿的湿润。
“是了,心诚则灵。”
“什么?”
少年困惑地挠了挠头,歪头凑近洛桑,眯眼道。
“你说什么?”
少年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似有若无地挠着洛桑的鼻梁,洛桑忍不住开怀,释然地张开双臂拥抱他最好的兄弟。
“苏德尔,你说的对,我必须去!”
说罢,他了无牵挂,心情颇好地甩手离去,嘴里还小声地哼起了民谣。
名为苏德尔的少年一脸你小子是不是守着阿依慕脑子守坏了的表情呆在原地,却不料哼着歌的洛桑折返夺走他嘴里的狗尾巴草,再度走远。少年发蒙,半晌暴跳如雷,洛桑!
洛桑漫步在高远的天地下,温煦的天气滋养万物,滋养他。绵绵软软的沙山拉开距离,这里不是风沙迷眼的边疆战场,而是草丰物美的牧场,西戎人赖以生存的母地。
大雁啊啊地欢快北去,铺在草地上绸带般的穆勒河熨帖地伏在地表,诉说这片土地勤劳人们的世代故事,永不收尾。洛桑就这样平静的走在高耸的山脊线上,仿若只是一次寻常的出行,仿若今日夕阳西下的时刻,他便能踩着拉长的斜影慢慢地回到家中,满足地喝上母亲笑眯眯递上的一碗热汤。
可是他不能。他不是一个人在走,他身上趴着一个昏迷的灵魂,那是他所爱之人的,游走在生死边缘的魂魄。他以对图腾最顶礼膜拜的信念,押上他前二十多年的守望与信仰,去换取他未曾说出口的爱意兑现。
他在半途遇到很多族人,有微笑点头示意的樊伊,有双目含忧的卓纳尔,有但笑不语的阿丽娅,还有很多熟悉到只需点头问好的族人。
这里是西戎,人情味浓厚的西戎,为亲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的西戎,人心贴的比山与天幕贴的更近的西戎,人心份量比权势更存说服力的西戎。而这个扎兰部的未来引领者,这个草原上最为年轻气盛的部落领袖,洛桑,正踏上一场没有先例印证的漫漫长路。
天色从烂漫变得微紫,光线不再刺目,气温料峭地垂下去,一蹶不振。才到了半山腰,遮住视线的风雪愈发猛烈,洛桑抬起袖子,勉强挡住直接打在面门上的雪碴子,鼓足劲还是跋涉着。牛皮靴子艰难地陷入半尺厚的雪杯之中,使出吃奶的劲,这才气喘吁吁地拔出来,再重重落下去。
洛桑面色泛起苍白,但他咬了咬唇,还是横了横心,迈步出去。一阵狂暴的风向他直直地吹起,昨日的缺觉加上体力消耗到冰点,他实在支撑不住,一个打滑,摔进了雪堆里,摔了个四仰八叉,嘴啃冰雪。毕竟雪深埋了泥土,他最多只能吃到满嘴的雪花。
帽子掉落,洛桑不服气地灰头土脸地爬起,可现实是如此的不尽人意,外侧的毡衣全都湿透,他彻底犯了难。望不见的白茫茫里,风还在夹具它的攻势,有着部落勇士誓不罢休的气势。情形再这样恶化下去,没等摘到传说中的雪莲,他说不定会先行变成硬邦邦的冰棍。
他深吸一口气,鼻涕却止不住的流下来,将他搞得更加狼狈,而不久,那鼻涕泡便结了冰,可谓是祸不单行。权衡之下,他走向了不远的山洞口歇脚,火堆燃起,他烘干了衣物,疲惫到了极点,困窘到了极点,他一刻过去,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天露微白,他便清醒起身,迅速启程。还是一望无际的苍茫山野,他甚至开始怀疑老妇人口中神神叨叨的雪莲的真实性,直到不知多少个时辰流逝,他精力耗尽地登了顶。
作为常年生活于高原的部落,洛桑还是在这极度稀薄的空气了晕了些,他竭力保持清醒,在相对平坦的山顶处苦苦寻觅起来。雪莲倒是有几朵,只是开的实在可怜,瘦骨嶙峋,营养不良的样子,如何医治他垂死边缘的爱人?
他疯狂地在雪地里翻找,直到手指都红的滴血,他崩溃般跪坐在地上,终于体力不支地倒地不起。就在陷入低温的前夕,他版耷拉的眼皮下涣散的瞳孔瞄到了不远处山顶上的雪莲,在阳光加持下闪动着黄金版盈动的金光。
那是孤寒的,无染的,最上乘,最不可多得的极品。只一眼,洛桑就爬起身来,不管不顾地狂奔过去。如果下山重走,那么又是一日一夜。洛桑等得起,阿依慕等不起,钟离等不起。
不知为何,洛桑觉着,那个笑的耐人寻味的老妇人也等不起。他最后望了望自己身后高耸入云的神山,双手合十,虔诚祷告,再睁眼,他疾步狂奔,凌空飞度,扑向那朵昨日香甜梦里出现过的雪莲,那朵能救自己的阿依慕的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