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我不老实,一阵手忙脚乱,追着我苦口婆心。
“别乱动,钟离,你要干什么,我帮你就是了。”
我却急于求证什么一般,急不可耐地摸索一番,然后珍宝失而复得的舒了一口气,面色变得红润不少,默然将一物件捂在怀中。
洛桑有些好奇,却欲言又止于我低垂的眸子,眼中深埋的情绪,似乎深海大浪翻涌,舟被风贯入冰冷的海水里,最后沉默地,不为人知地沉于海底。
不料这一次,是我先开了口,以释然的语气,从头讲起。
“先帝赐我此玉,道是我母亲遗物,换取我忠君之心,此后不悔。如今先帝已去,人死两空,死者为大。到头来,只有我被束缚在那片土地,做完了一场荒唐而盛大的梦境。先帝已然欺瞒我,如果怀民待我亦不诚……”
我侧眸仰望洛桑喜怒参半的面容,认真询问道。
“洛桑,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远方传来阵阵马蹄音,日沉西山,气温骤降,周身寒凉,天欲晚,夕阳漫过大地,大片大片的黑暗覆手为雨。
由远及近,由虚点放大到一群西戎人策马而来,鼓点垂震大地,盖过了我宛若陈述的残句。
洛桑失语,望着因为过劳陷入昏迷的我失神空明。我手腕无力地垂落,耷拉在草色枯黄边,芦苇轻荡,风声呢喃。
一枚温润清透的玉从我手中滑落,却因我攥住,而将坠不坠。洛桑终于眼眶全红,抱住再也听不见人声的我,泪水滂沱成一场黄昏的疾风骤雨。
他腰间小心收纳的玉与我手心的无意叩击在一处,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
洛桑的朋友终于赶到了,不算太晚地赶到了,将温柔环抱住我泪如雨下听不见旁人劝慰的洛桑扶上了温顺的马匹,细心明丽自由烂漫的西戎女子带来了温暖的被褥,涂抹伤口的膏脂。
马上特意设置了护栏似的简易架构,加之洛桑凝神护住我,以免颠簸使我们滚落或是伤口破裂。
悉心安置好我们,再三查看隐患,确认无误,洛桑的族人们这才口中吟唱着古老的歌,飒然扬起马鞭,清脆的鞭声划破夜的静寂,他们沉稳镇定地踏上归途,带着我向着家的方向进发。
在外颠沛流离十几年的我,在昏迷不醒之际,回到了故土沉痛的怀抱与呓语。
以及洛桑痴痴的凝望,红润的眼眶,以及落额一吻,轻到虚无。
穆勒河轻轻流淌,你终于回到我的身旁,我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讲。
阿依慕,我以部落的图腾为你祈祷,请快点好起来吧,请轻柔地走出那场噩梦吧。
我以西戎的羁绊和你阿娘的嘱托起誓,你不会再被中原人欺负了。
洛桑扬眉望向落日金山,鼻息平稳,泪水决堤。
可是她却粲然对我说,洛桑,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愚不可及
天边延伸到脚边连成片响, 呼啸的风声渐大,芨芨草疯狂地振动,甚至鸣沙切切。
洛桑的情绪亦随着肆虐的风音喧啸, 他抿了抿干燥的唇,低头望向他怀中安然沉睡的苏钟离, 遽然后怕。
传闻中百毒不侵的苏钟离, 心性刚强, 底子生生练出来, 善察绝境中蛛丝马迹起死回生者, 明明在世,世人所评却如传记般冷肃而俨然。
可是这一次, 她却身受三箭, 大小伤口不计,高烧不退, 孤苦伶仃地躺在了入海的古多河里,随着苦不堪言的梦境,被罗织阴谋者雪藏地巧妙至极。
如果他在听闻穆勒部忽然与西戎开战, 一念之差,泯然于微微思索,那么他将永远失去钟离,失去他的阿依慕了。
可是钟离之事,便是他洛桑之事, 更是整个扎兰部存在的意义。
而他此前一无所知时,他就一息之内觉出蹊跷, 翻身上马, 狂奔十里,企图和上次一样赶在钟离笑的肆意的面前降临, 祈祷这一次苏钟离不借自己东风之力依旧留有后招,戒备了她身边心怀叵测之人,只是……只是当瑾国利益诱穆勒,穆勒禁不住诱惑隐瞒众人,西戎部队中全部将领一丘之貉,这样的封锁局势,苏钟离又如何能保全自身安危?
万幸,我没有错失上天给的机会,万幸,我没有在余生悔恨中得到失去阿依慕的消息,阿依慕啊。洛桑深切的眸色比天边的云霞更为绚烂,堆积如山的云悄悄沉在洛桑眼底,他声音缱绻,低哑而沉醉。
“阿依慕,你知不知道,洛桑等了你整整十八年。”
断崖落石,枯木迎春,积雨云飘散开后绯红色的光洒满草原,有节奏地踏着登登马蹄声,苍青色的山脉向后快速倒退着,人声近了,远远烟火招摇,那是扎兰部。洛桑垂眸轻叹,似悲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