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赶到了李辞章跟前,我气喘吁吁地抬眸怒视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责。
“辞章,怎么回事?这是我们最后的防线,且乃我亲自布阵,重兵把持,易守难攻。考虑到刚才急变,行动不便,我一时赶不到此处,才传令教你替我暂守。这才一炷香的功夫,你就给全军败退,西戎人趁虚而入了。你战功累累,怎会连这样的阵子都守不住!”
我怒目圆睁,情绪激动到浑身都在发抖,沾了血浆的一缕发丝糊了脸,我却无心去拢。
令我没想到的是,听了我严厉到脸色青白的斥责,李辞章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看了我一眼,然后竟然自作主张,反常且赌气地打马朝着包围圈外狂奔。
我大骇,亦盛怒,不管不顾就持刀追了上去,直觉提示我,这人心里有什么结没解开,在拗气。
我思来想去,只有怒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寻不到出口发泄。天大地大,此刻战争最大。没有任何一个理由,在我这里可以厚颜无耻地成立他的疏漏以及失职。待我回到京城,这一笔账,在堂上,是必然要细细去算的。
思及此,我提速飞奔,命令众将士各占一角,稳住阵脚,封锁包围圈,困住已然乘虚而入的西戎人。只要能劝回不在状态的李辞章,其余将领压阵,假意防守,引来注意力。而我们后方绕过西戎视线,从古多河岸抄近道打个措手不及,成夹击之势,还可以反败为胜。
我追至古多河边,水声涛涛,湍急的流冲撞着峭壁,落差极大,滚落的石子掉下去,都望不清水花。
我竭力平复情绪,心平气和地展颜道。
“辞章,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回去,打了胜仗回,天大的委屈与烦闷,我替你讨公道,天大的野心,我替你向陛下讨要。”
我振振有词的模样感情恰到好处,却不料,李辞章不为所动,甚至噗嗤笑了一声。
侧头望向水声轰鸣激越的古多河,面色凝重起来。
“苏将军,不好了!你来看,这河里正飘过的尸体,似乎是罗将军的!”
我惊悸非常,头脑发热,手脚冰凉,连忙探头。河面宽阔,两岸高矗,犹如有了积水的悬崖,掉下去,人就会被永久地冲走,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我凝神望了望,河面空荡荡的,除却泥沙俱下,黄沙在水花里显得浓重,并无他物。
正奇怪间,我心底一阵恶寒,方觉不对,边回头边用手中刀护住了柔软的腹部。
哪怕反应极快调整为防御的姿势,后背已然挨受了狠狠一刀。幸好铠甲尚且有些保护,加之刀架在身前,挡下些力道,可是那显然是下了死力。
我整个人受力不平衡,凭空飞了出去。清晰感觉到腹部的温热,血液不住地流出,很快染红了贴身的衣物。
我剧痛到急促地呼吸起来,猛烈地将手中并不衬手的短刀狠命扎入结实的黄土,恶狠狠地盯住上方笑的猖狂的李辞章,勃然道。
“李辞章,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我回去禀明圣上么!”
李辞章笑的脸上的肌肉都扭曲,宛如这黄土上杂乱的纹路,看着心惊。
“不会了,永无败仗,永远活下来的苏大将军,这回,你回不去了。”
说罢,他从身后马鞍下抽出三支长箭,娴熟而优雅地搭弓,不顾我恍然而怨毒的目光,装出离别的惋惜,笑眯起眼,满意地颔首。
“是你!设了这个局,你故意放了他们进来,你这个通敌叛国的无耻卖国贼!你卑鄙!”
我怒骂出声,牙齿都几乎快咬碎,青筋暴起,怒火使我额头发烫,心中却地冻天寒。
“是啊,不仅是我呢,满朝文武都等着你的忌日。听闻苏将军仁善,不愿见他人苦痛。既如此,那么永别了,苏将军。”
破空之声袭来,正中我手腕,胸口,以及腰间。
只是这一刻,我眼泪匆匆掉落,痛的却不在身上,而在许久未起过波澜的心里。
原来,他们恨我嫉我入骨,到了这种田地,不惜外通西戎。
就在我拼命挣扎之际,被箭射断了绳子的腰间玉佩腾空而起,宿命般莹润地刺痛了我的眼,在日光下散发绚烂到诡异的色泽。
我长久注视着那在时间里不断升起的玉佩,忽然叹笑,终于万念俱灰。
原来,从最初,到最后,不过虚假大梦一场。到了这个份上,我才可笑地得知,连悉心护在掌心的玉佩,都是假的呵。
先帝从来,都在利用我。
我终于崩溃,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心中只留下一个念头。
结果啊,哪怕所有人都背弃我,我都不在乎了。我含泪默念,泪水入河,浑然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