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是你吗……”
放在平时,蓝世砚敢这么对我讲话我会毫不客气地一拨云将他放倒下马,只是这一次,不怪他,我已经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干净的衣服了,冲天的腥气将我层层包裹,活脱脱行尸走肉般的不成人样,面目全非。我却还是竭尽全力甚至说是拼尽全力地挤出一丝笑意,向他虚弱地略一招手,所说字句使蓝世砚头顶轰的一声炸开。
而就在他的世界观都疾速崩塌,废墟一片的与此同时,我身后气势汹汹地杀来大队凶神恶煞,宛若上辈子来讨命的厉鬼的阿颜氏,扑向几乎筋疲力竭的我,摇摇欲坠,这是一副动静结合的画面,让人喉咙发干发涩,直到枯萎。
我就那样平静地不能再平静地目视着五官崩坏错位的蓝世砚,嘴唇开合,无声无息。蓝世砚随着长枪指向天穹,声震周身,气焰燃烧似的开出倾四海一式,刀尖划过处一阵刺耳的喧嚣金石作响。
面部痉挛着一咬牙,血液的温度在唇齿间肆虐,犹如将山海颠倒,天空降水,陆地不再。我畸形一般深情且认命地闭上眼,身后的风声愈来愈烈,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可是我别无选择,我选择信任自己提携不过一周的蓝世砚,我的徒弟,虽名存实亡。
蓝世砚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收起混乱的千言万语于不问,只是专注于我口中所念叨的一句并不算简短的提点。
“调转中军,击打前阵,分兵侧挫两翼,自尾部包抄反围,于我所在为顶点扩散余下全军,以倍攻之。”
然后我微微笑了,举重若轻地吐出数字。
“以众击寡,以虚避实。”
蓝世砚冷汗滂沱,手脚冰凉,长枪些许的歪斜,但他明白他无心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因为当下转败为胜的唯一可能性就掌握在他的判断之中。刀枪之变,招式之出奇,队形之缭乱,犹如走阵的太极图,将他置于一片混沌的天地。
他看不见,这些反复移动防守的阿颜氏究竟走的位后掩饰的哪一出所在是虚与委蛇,是不堪一击,哪一处,又是重兵埋伏,是不可试探。
而这一切悬丝般危如累卵的局势,全寄托于他这分秒必争且没有回头之箭的决策。苏钟离深陷敌营,无法亲纵三军,于是担子落在了他这个不过意欲拜师学艺的武痴身上。
眼看着苏钟离目直平视他的眼底深处的平淡恬静愈发的清明,那魑魅魍魉的毒舌就将要贪婪而狰狞舔上苏钟离不堪重负却不肯松力的肩头,而身后的将士情绪低迷且怅惘,失却统帅指挥,一个他国之人,得了寥寥传令,是否能够挑动这残破的局,许他们一个不远的黎明?
我却只是向着蓝世砚极淡极淡地扯出一道笑容,然后睫毛微颤,身形放平,堪堪坐稳。
蓝世砚眼皮飞速地跳动一下,然后沉声喝道。
“三军听令,撤走后方兵力,全力攻击前阵,然后两翼夹击,不准退却,直到全线溃败。其余十万,随我自苏将军所在处长驱直入,倒插进这段,将其对半剥开。”
话音未落,他已大喊一声,信马由缰,跃马而出,马蹄高扬,在夜色里发出清脆的一声马嘶。在我逐渐模糊的视线里,而似乎是上天听见了我内心的呼救与祈祷,浓到化不开的夜空朦朦胧胧地露出一道金色的线。
百米之内蓦然升起雾霭沉沉,愁思一样滴落的雨水突然收住,清洗不尽的血迹斑驳地铺满坑坑洼洼,反射光色的潮湿地面,显出诡谲的金红色,将无数迷惘到垂头丧气,不报希望人们的茫昧眼底映亮,直到看清彼此。
我眼睛一时间适应不了强光,啧了一声,蓝世砚已然杀到了我眼前,周身镀着金黄色的晨昏。这是他第一次出师,却绝非莽撞,也是他第一次违背了那个人嘱咐的,不要插手,仍由事态炎凉发展,或是使之加速衰亡。
他高深莫测地如此喟叹,唯有山穷水尽,某些隐秘的真相才会被看见。
那烟云般渺茫而沉重的叹息犹在耳畔,可是,这一次,他选择了魂牵梦绕的心声,选择相信苏钟离那敢爱敢恨的力量,将将倾之厦,扶正如屹立之初。
我瞳孔的深处是那个少年倾尽全力的疾呼,与怒发冲冠的模样,长枪直捣身后之人心窝,恰巧与我擦肩而过。
我充斥着戏谑地挑起唇角,然后一息之内恢复那个云淡风轻的姿容,反握住拨云急转回身,一刀刺穿了眼前目眦欲裂的阿颜氏总帅。
与之深深扎进腰腹的,还有蓝世砚的长枪,血淋淋的,艳红色的,好似朝阳一般的绚丽的,两器相搅,那人跌下马去,再无了气息。
蓝世砚肉眼可察的兴奋地脸扭向我,一副急切邀功的雀跃模样,长枪涂抹着瑰丽的破晓色泽,将尸横狼藉的屠戮战场照的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