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了摇头,陷入茫然。再望向宋睿辰,他的容色已恢复往常,寻不出端倪。我头疼地扶额,引起一旁眼尖的张怀民的不安。
“钟……苏将军,怎么了?要不要我扶你进帐休息?”
我摆摆手,挤出一丝恬然但浮白的笑容,轻轻劝慰道。
“无妨,兴许是累了。”
说完,不顾围坐的众位高级将领左顾右盼,径自起身回了帐,却许久都难以入眠。帐外突起一声惊雷,炸开春尽夏至的雨水,好似仙人失手打翻了酒盏,迷醉而浇泻,纷纷落下,润泽大地,浇灭了火种,山火不燃,战火却难止。
我终究是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陷入黑暗的梦境。就在我睡地半梦半醒之际,一声尖锐的号角声在耳畔响起,我一下就从并不深的睡眠中挣脱出来,警觉道。
“怎么回事!”
按理说,我这一声了落下,守在帐口的士兵早应入帐问询情况。可是直到我穿戴好盔甲,拿起长马刀,快步踏出,这才发觉,我们所处的,不是驻扎之所,而是火海,军中大乱。
噩梦重叠,我似乎回到了南蛮之战,一样的事发突然,一样的措手不及,一样的无处着手。
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将帅,而是战绩斐然的苏武侯!
我冷静异常地环视四周,只觉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烧至颈背,不迭冲击我绷紧到快要断弦的神经,几近使我窒息。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手中的长马刀已然湿润,还是不断握紧,我眼疾手快地捞起逃走的一个小兵的衣领,不容拒绝地望进他濒临绝望的眼睛,声嘶力竭道。
“我问你,谁放的火?”
那个小兵失焦的双目总算有所好转地稍稍聚拢,鼓足勇气怯生道。
“不知……不知是何人纵火,想必是内应趁着天色不佳趁乱之中所为。眼下情状,乃是粮草烧去大半,情况不容乐观。将军,您,快做判断吧。全军无主,乱作一团,伤亡无数。在下以为,大势已去,宜撤退,卷土重来为上。”
我脑子嗡鸣一声,堆积如山的不安在这一刻决堤,头痛连绵不息地抽打我的神经,使我胃部都一并绞痛起来。
我仰天长叹一声,指尖微微拢住,在缓缓摁了摁眉心后,长马刀一刀挥出,饮下了第一口滚烫的血液,在这还湿润的夏夜。
周围逃散张皇的小兵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这血腥逐渐弥漫在湿漉漉空气里的一幕,如遭雷劈,逃窜的脚步硬生生被吓退。显而易见,他们以为我是在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断不敢再临阵脱逃。
我抹了抹飞溅在眼角的血色,好像长长的眼晕,映衬得眼中血色愈发浓烈。
我在惨烈的一方天地中缓之又缓地抬起下巴,漠然地扫视四周吓到双股打颤的无名之辈,面无表情却声线激越道。
“此人乃是细作,诛杀不足惜。情况危急,不得耽误。”
我狠戾的目光逡巡在面无人色的一众人中,在瞬息之间作了判断。
“左一出列,去通知张将军,速速前来与我汇合。”
被点名的小兵打了个激灵,很快正色,极为认真地回以我一个虽险必达的单膝下跪,疾走向黑暗里。
我目光不随那人背影而去,而是铁青着脸转向下一个不知名者,言简意深。
“你,在乱军中寻得宋将军后,让他将逃到边境的士兵给我赶回来,在云国城前与我会师。一个,不漏。”
接受我指令的那位早已吓白了脸,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却在几秒之后,僵硬了脸色。
“可是……”
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反驳,面不改色道。
“看似无心作战者,不过是未得统一调度。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却是必须完成的任务。一旦有不争气的软骨头被活捉去,我们的兵力,作战计划等便都将化为乌有,你懂吗?”
那士兵瘦弱极了,身板在我的摇晃下摇摇欲坠,却即刻挺起脊梁,向我一字一句保证道。
“在下明白了,苏将军放心,不传达给宋将军,在下死不瞑目!”
我重重点头,马不停蹄地看向后一个人,却在一刻之后微笑着回头向跑的快没影的小兵高声喝道。
“喂!我不要你以死换取使命,我要你身名两全。”
那弱不禁风的背影狠狠一顿,然后更为卖力地跑远,直到无影无踪。
目光收回,数道崇敬而深切的目光聚焦在我凛然而温和的面上,满心满眼,都是争先恐后的毛遂自荐。
我笑得隐秘却真心,安抚了躁动的众人,徐徐道。
“其余众人紧随我,杀出重围。”
我微拧半身,坚毅而悲意浓厚地望向云国入云端的城楼,轻吐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