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唇相讥。
“衮衮诸公流落在外无名无份的家室还少吗?我这样的材料被接回去也不奇怪吧。难道做这种决定前还要上报到朝廷不成?”
我长吁短叹仿若唱戏一般的腔调,偷眼观瞧太子隐隐抽动的嘴角,锲而不舍地饰演着顾影自怜的角色。
“我们这般身份的人,到底是见不得光的,还望门第清华的太子殿下,见谅。”
至此收尾,我向太子扬起不置可否的眉梢。
眼看着太子抽搐的嘴角濒临抽筋,我适时地歪头笑道。
“太子殿下,您要没旁的事,我先行一步。”
我潇洒地拂了拂衣袖,悠哉悠哉地晃开了。
良久,我才听见背后远远咬牙切齿的一句低吼。
“苏承景,你是不是在调戏我!”
不知为何,虽然人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伴君如伴虎,伴太子亦如是。
我却觉得如此倒不至于身轻言微,至少我对自己的生命,有一定话语权。
哪怕你不满或与我的观点敌对,仍不得不承认,有些话,看似无关轻重,却心照不宣,而非处江湖之远却为居庙堂之高的人所任意拿捏。
你看,我可以转寰,在太子跟前。
瞒得过太子,却瞒不过宋睿辰。拐进转角,我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一抬头就看见了他以背抵墙,垂眸沉思的清冷模样。
风穿而去,他鬓发微动,他破碎的眼透过晃动的发投向我,竟不似过往疏离。
我濒临溃不成军的躯体却不再紧绷,我懒洋洋地学着他的样子倚着墙,歪头轻佻发问。
“怎么?跟我交手不算吃亏吧,毕竟倾四海不是寻常人能瞧着的。”
他眉眼弱动,抿嘴成线,一笑置之。
“是啊,毕竟我这个水平还轮不到用苏家压箱底的招式来打发,我算是捡了个便宜。”
我气极反笑,倒没有被噎住。
“你这个水平,除了不知深浅的太子和那个裴林,在此地难出其右了。”
他轻笑着顺着话头给我使了个绊子。
“是吗,我不这么认为,毕竟刚才有个人才出了一手就让我甘拜下风。”
看着他难得狡黠的眨眼,我突然觉得恍如隔世。
拜师那日他的排斥还挥之不去,如今不打不相识,所以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会和他成为并肩的战友,侧耳边境的风声,为国家而战,拥有自己的姓名?
我能察觉到心跳的难抑,血液的翻涌,以及…
“苏钟离。你终有一日名不虚传。”
是陈述句,是肯定句,虽然我央求它不是。
我只觉得山崩地裂,而我无处遁逃。我结巴着重复他的尾音。
“虚…虚传?”
死死盯着他澄澈的瞳孔,清晰可见我的慌乱,以及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的无力回天。
他不意外,或者说是风平浪静,情绪不变地走向我,波澜不惊地审视我,全然不顾我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我狠狠闭了闭眼,破釜沉舟似的稳住了声线。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会…发现的?”
我想过太子,裴林,赵延勋,却从未料到栽在他这里。
见他无话,我恨恨地瞪他。
“那恭喜你啊,轻而易举地让一个竞争者出局,也好,算是帮了苏家,不仅前仇顿消,还能来日平坦,真是皆大欢喜。也谢谢你没有当众冷嘲热讽,给我留了脸面。如有一日,我成了苏家的阻碍,但求你,给个痛快。”
我自顾自地说完,给了他一个惨淡的笑,笑我不自量力,笑我天生荒唐。
他纹丝不动的情绪到底轻动,在许久的默然对峙里,他败下阵来,虽然显然我已经输的一败涂地,只是逞一时之快,顽固地负隅顽抗着,徒劳以孑然一身,去对抗这世道的不公。
他温良的口吻,却说出了洞穿我所有脆弱的句子。
“你忘了,我和你是一路人。”
是被高位者所不甚在意的,那些人。
我湿润着眼睛,不堪重负般质问他。
“所以呢?所以你处心积虑地去求证了我这,比你更无以言说的身份?”
第九章 破阵子
我眼睛大概渐渐红了,我能感觉到泪水的滚烫,那是我已经失去多年的东西。
他只是摇了摇头,黯然神伤。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能感同身受。所以,我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我浑身一抖,心神俱震。
是我,在妄自菲薄什么。他没有倚仗,走到这一步完全是这一身凛然的本事,而这其中艰辛,失却满身伤痕,就只剩经年痛楚的再演。他的从容不迫,绝不是逞能或者恣肆,而是刻在骨子里招式的身体记忆,是多年来谨慎又虔诚的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