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愁眉不展,一旁的宋睿辰不露声色地意欲靠近询问,不料一道玄色身影抢步上前,粲然一笑。
“卿为何忧虑?”
宋睿辰跨出的步子不是滋味地缩回,颓然一笑,背向而立,不见面容。我努力朝张怀民笑了笑,却艰涩极了,说不出的惆怅。
“怀民,你说,我是不是从头开始,就是错的?”
张怀民微微张开唇,不解却温柔敦厚道。
“卿为何会生出这种想法呢?”
我自责之情溢于言表,痛心疾首,顿足捶胸,晦涩的眼底翻起波浪,循环往复,是一幕幕往事,深沉而痛彻。
“如果我不插手,是不是战争可以避免,张乔延不会煽风点火,以两国安定为筹码,无数无辜之人枉死。多少个家庭一夜失去了父亲,儿子,丈夫。偏将前一日还于我信誓旦旦要成为我这样造福于民,嫉恶如仇之人,荡平不公,为国挣得荣光。可下一晚,我们便是天人两隔。他至死保全之人,是个带来无妄之灾的祸端,是众人不容的异端,是东宫的走狗,是太子的爪牙,是……”
张怀民眼眸深邃,一时无话,良久堪堪,柔声细语。
“卿有答案,不是吗?”
我狠狠愣住,执着而倔强地望向他,却起起落落,于原地逡巡,寻不到出口。
他微微一笑,背手道,身姿卓越,眉眼镌刻,多一笔冗长,少一笔美中不足。
“卿还是,着了那些个无耻之人的道。”
我浑身一振,聚精会神,垂着目光。人名就那样死沉沉地压在我的脊背上,喘不过气,直不起腰。他却并不一针见血,而是慢条斯理地兜起了圈子,脚步轻轻,话语淡淡。
“你瞧,朝堂之上被你吞吃了利益的,或多或少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千方百计地在父皇面前说你的不是,是与不是?”
我定定点头,深以为然。他眉开眼笑,语气霏微。
“而你在苏府,又何尝不是?”
见我瞪大眼睛,陷入沉思。他轻笑一声,乘胜追击。
“怕是卿最顺的日子,便是在那苏家武场,是,与不是?”
我重重颔首,继而似乎撞破了什么禅机,惊愕地对上张怀民笑而不语的视线,与似是而非的略一垂眸。
我清了清嗓子,直直道。
“怀民是说,无论我身处何方,都为人所不容。原因有二,一为触碰到了他人的利益,二为我段位不够,为人所欺。”
张怀民笑得讳莫如深,开怀一如并肩的那些年岁,少年轻狂,无事忧伤。
“卿虽意识消沉,却还是思维敏捷,没有半分迟钝。”
我又羞又恼,手象征性地落在张怀民顺滑的衣衫上,拨乱了谁的风声?
我面色好转,却还是些许的黯然。
“难道,这死局无终,终其一生,都要为上位者倾轧,为平位者不惯,为下位者不耻。此生何义?”
张怀民浑不在意地漠然道,深不见底是,孤寂与不可亵渎。
“那么,就做那权倾朝野,无人敢轻视,无人敢算计,无人敢鄙薄的,权者。”
我惊惶地望着他,走了音调。
“怀民,你哄我不必如此周折。”
张怀民却一本正经地舒展面容,温和道。
“钟离,我曾几何时断言过,你必将直属东宫?”
我又是一怔,半晌才道。
“你不是在哄我,你是在给我承诺。”
他孺子可教般微微点了点下巴,脸上是淅淅沥沥的爱意,无处不是。
“钟离,你不出现,会有张钟离出现,王钟离出现,我与张乔延的殊死博弈不在今朝,就在明日。所以,我知道你颇为负担,但是,诚如萧遥所嘱托的,请好好活下去,不要让她失望。”
我完全呆住了,结巴着堪堪问道。
“你说……什么?”
张怀民无奈地蹲下身子,温热的手掌轻柔地安放在我的头顶,不自然地搓了搓,我僵硬得不行,全程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他触摸。
他却捎带克制的收回手,不好意思地一笑,轻佻之色灼灼其华,却逃之夭夭。
“钟离,你想来并不会知道,萧遥在我靠近的时候,趁机向我一笑,然后一字一句地说,要我好好待你,她能看穿,我们的动念。”
情绪滋生,悄无声息,却不可遏制。我彻底傻眼,许久笑叹。
“英宁这孩子,看开了一切,考虑了所有,却唯独亏欠了自己。她待身边之至诚相交之人热忱无保留,却独独被最信赖敬仰之人欺瞒,但愿……但愿来生,投个好人家,有个爱她的阿爹,不要再,落入这样的漩涡了……”
我深感难过地敛眸,眼中隐隐泛起潮湿。张怀民并未多言,只是轻轻将手掌放在我微微颤抖的肩膀,面色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