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睿辰眉眼端正,掀起衣袍,一本正经地跪地呈上书信,嘴唇紧抿,无多话的打算。
他总算不负所托,慎之又慎地将密信递交给张怀民,反观张怀民几日作别,已然清减了不少,刀刻般的下颌勾勒,整个人瞧着倦得不行。
不经意流露的眼底惊涛骇浪,是朝局,还是山河?
张怀民沉吟片刻,四两拨千斤道,渲染出几分萧索。
“睿辰,近来与钟离可还顺利。”
宋睿辰眉眼一凛,低下头去,双手作揖。
“感激殿下挂怀,一切平坦,尽在执掌。”
张怀民却漫不经心地拨弄了几下香灰,懒懒出声,令宋睿辰心头一震,兵荒马乱。
“睿辰你是个聪明人,闻弦乐知雅意,我关心的不是公务。”
宋睿辰神色敛起,声色不动,堪堪稳住波动的心澜。
“臣明白了,钟离她一切安好。”
张怀民筋疲力尽的面色终是红润上几度,嘴角不经意地上举,眼中光华璀璨,口中却是得了满意不饶人。
“睿辰,你知道的,我接纳你,宫中之人皆道我莽撞了些许,连收两员旗帜鲜明的大将。”
言不结束,漫出一阵苦涩与妥协,眉眼低垂,淡淡道。
“只是,无你不她,超脱情爱。”
宋睿辰面色不改,虔诚地双手贴地,下巴点地,整个身子服服帖帖地伏在色泽上乘的木制地板上,不咸不淡。
“殿下恩德深重,收臣入东宫行伍,乃是破格的恩赐。臣深知殿下难处,此举过于招摇,钟离公然挣脱苏府,撇清干系,明面上是开枝散叶,实则是一刀两断。而臣之父,拜苏家所赐,一将功成万骨枯,世人唏嘘。臣,会待殿下护钟离周全,殿下宽心。且。”
宋睿辰如鲠在喉,良久字落明晰,口齿清晰,却撕裂他的心肺,痛不欲生。
“臣对天作誓,不会动念。钟离无我不欢,亦是清清白白,超脱情爱。”
张怀民眼底意欲燃烧的野火明灭几许,手指无意识地敲打桌案,笑得闲云野鹤,坦坦荡荡。
“睿辰不必多虑,我会待她极好。只是近来政局动荡,边境不安分,又起波澜,辛苦你们一时,为我内外交困。待到万事尘埃落定,朝野安定,我必将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把钟离她娶进皇家。”
他意味深长地咽了咽唾沫,咽喉发紧,然后眉目灼灼,一字一顿道。
“不过我对她的性子,再熟悉不过。这凤冠霞披,十里红妆可压不住她滚烫的野心。”
他似是回想起她明媚的笑言和据理力争的模样,忍不住歪头发笑道。
“她呀,不缺这些物件与名分。她要的是,倾轧四海,闻其名者,闻风丧胆,再不敢犯。”
宋睿辰怔怔凝视着高坐无忧,字里行间举重若轻,无多牵制的张怀民,忽然生出悲哀。
是啊,苏钟离又怎是能被寻常之爱束缚的人?
她热烈地驰骋在天地辽阔,四海浩渺,而这广袤的疆场,这偌大的山河,这家国,世世代代,姓张。
而头脑发热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谈喜欢?
甚至于,那年他跌倒在武场之上,浑身淤青,眼中发热,无人嘘寒问暖。夕阳堕落,满眼金红,一个线条均匀,走向流畅,目光急切的身影逆着熙攘的人流与万箭齐发的金色光线而来,背着笨重的钟离刀,笨拙亦执着地,向他不顾一切地奔来。
氤氲在他破碎不堪的目光里,她认真地顶着他并不清白的目色,恳切而灿烂。
“宋睿辰,振作起来。我不允许你在我眼前服软。”
他陡然心里发酸,说出的话语涩然,亦突兀得很。
“凭什么。你是我的,谁?你不是说,你无意于我吗?”
苏钟离气笑,却瞬息收住笑意,肃穆道。
“你记住,你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家人。”
就在他张口欲言却刹那哽咽住的那一刻,苏钟离眉眼舒展,温温柔柔地挽起衣袖,触目惊心的伤痕分布在线条紧绷的手臂上,新旧不辨。
她不以为意地咧嘴一笑,满不在乎地眨了眨眼睛,没心没肺的样子,却是大大方方的语气。
“别告诉我,堂堂八尺男儿,从小习武,比不过半路横了一脚的大小姐苏钟离。”
她就那样轻轻松松地开起自己凄苦身世的玩笑,却立竿见影地怯除了他无病呻吟的病症。
他不再愁眉苦脸,伤春悲秋,利落地翻身而起,拨云刀划过一道落日余晖,金色的光泽贯穿过剔透的刀背,图穷匕见。
苏钟离笑意盎然,娇媚如春花,坚忍如神明,浑身描摹着瑰丽的光泽,宛若平淡审视人间悲欢的云流,留不住,却存在于天地经纬,温润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