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盈……先别走。”
她刚站起身来,他忽然呢喃出她的名字。
醒了?
她回眸望去,却见他并没有睁开眼睛。
“你怎知是我?”
“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
他面色白得几乎没有血色,额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在这种情形之下,如此旖旎的一句话,也失了本该有的暧昧色彩。
她弯身拿出手帕,想替他拭去额汗,却被他率先抓住了手。
她被他略带凉意的大手骤然包裹,一时有些无措。
“你……”
“不要对我这么好。”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她握着帕子的手上,良久,轻轻吐出一句话,“会舍不得。”
不知为何,这句话仿佛也变成了一根袖箭,贯穿了她的记忆,而后直直戳进了她的心窝里。
弯腰弯得累了,她干脆蹲在了他的床头,并没有甩开他,而是换了只手,仍替他擦去了汗。
“那与我何干。”她嘴硬道,“你总归是要回京的。”
他咳了一声:“回去可比来一次要轻易得多。你知道吗?若不是上次你的那个提议,我……来这里看一看你,都是奢望。”
季珣盯着她,看她墨黑的羽睫遮住了眼瞳。
他这话说得不假。
他是一国之君,若无事关朝政的紧要事,哪能说离京就离京。
上次他来,是为了探查北燕动向,此次前来,用的正是与尚氏合作的由头。
可还未等他与她谈妥,她便轻飘飘地告诉他,合作结束了。
他若是回宫,再想来北境,怕是再无理由。
“今日车中的那个女子,是二公主。”她温声开口,“她有了身孕,你回京后,转告陛下,不必与之一战了。”
思虞有了身孕?
她自己也有一个孩子,那孩子被她留给了他,如今教养得很好。
所以,她是因为这个孩子,打算放弃复仇吗?
他尽力撑起身子,试图倚着枕头把自己垫高些,好同她讲话。
“你因公主有了身孕,便想放弃吗?”
他的声音有些急,连带着咳了好几声。
她抬手去帮他顺了顺气道:“我从不放弃。只是……我想换一种方式,不想再欠他什么了。”
“你与陛下两相合作,各取所需,又怎算亏欠?”
“怎么不算呢?”她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我本是想与他里应外合,在供给北燕的武器上动些手脚,届时取胜更易,可今日见了思虞,我忽然觉得此举不妥,所以马车里我才同你讲,我不是在赌气。”
“有何不妥?”
“其一,这是在拿尚隐的名声作赌,他待我有恩,我不能如此忘恩负义。”
“其二,两国交战,该有多少无辜之人死去?可征战的理由是什么?”
“北燕刺杀在先,这便是最好的理由。”
“或许对于君王来说,是一个极好的理由,它可以拿来开疆拓土,征战四方,可对于百姓呢?对于士兵呢?他们也都有疼爱自己的母亲啊,他们何辜?”
她微微叹了口气。
“这样的理由,并不足以服众,征战或为保家卫国,或为救民族于水火,而不该仅仅为了一个帝王的野心,或者说——”
她顿了一顿。
“我不愿他因我而背上暴君之名,史书工笔言他嗜血残暴之时,我会不安。”
她这一番话,令屋内沉默良久。
他小心翼翼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问道:“阿盈,你的不安,是怕在历史的蛛丝马迹上与他有所牵扯,还是……珍惜他的身后名?你知道的,他一向不择手段,从不顾及别人,不是吗?”
他的心跳随着自己的话加快了节拍。
持盈又沉默了许久,道:“他或许对不起许多人,可却从未对不起国之一字。从前我不能理解他,如今我经历了许多,却也渐渐能体会他的不得已。”
“先帝一生酷爱皇权,为稳其权利,故而善用制衡之术,却从不曾在乎两方制衡之下,致使世家权力越发坐大,百姓苦其久矣。”
“可他即位之后,举寒门学子,除朝堂蛀虫,他做得很好。”
她说着,哂然一笑。
“从前,我也不懂他为何要偏帮周辞。可如今我却明白了,比起朝中根基稳固的北燕大皇子而言,出身不佳且根基未稳的周辞,显然更好掌控。他一早就做了征战的打算,故而在北燕来朝之时便有意拉拢,甚至纵容。”
他默默凝着她,烛火拢在她的面上,给她渡上一层安静和暖的光。
他的阿盈,当真长成了足以独当一面的大姑娘。
“他不是我的好夫君,却是一个好帝王。我自幼与他一同长大,难免耳濡目染,故而就在今日,我也做了同他一模一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