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心中不爽, 一路不曾言语,直到夜里回到榆安镇的宅子前,才远远瞧见门柱旁站着一人。
她扭头便往后门去,却被那人几步拉住了手腕。
她用力挣脱开来,怒视着他道:“你怎么如此阴魂不散?”
说罢,足下未停,接着往后门去。
他大跨几步跟上:“那时姑娘不允我一同坐于车舆之上,我便只好快马加鞭,赶回来等你。”
“今日我说得已经够清楚了,烦请你去转告你们陛下,当我不曾与他提起过任何事情。”
她的声音带着如天边银盘般的凉意,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他一遍,眸底带着些疏离。
“还有,公子也不必再来寻我,陛下事事都托付与你,可见是终年累月的信任,公子是大公无私之人,可莫要辜负。”
季珣微微一愣。
她这话说得既阴阳怪气,又含沙射影,不像是就事论事,倒像是旧事重提。
她在怨他当年为了宫变的顺利进行,以授箭之名,将她约出宫去。
她在怨他先前刺杀一事时让她再遇到了“他”。
她果然还是在意他的。
眼见她开了后门,一脚已经迈了进去,他生怕她再次将自己隔绝在外,索性快她一步,将她拉进府中,顺势关了府门。
她被一阵莫名的风裹挟,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抵在了门上,抬眼便迎上了那双略显喜悦的眼睛。
他在高兴什么?
持盈心中唾骂一声,正要从他身前绕开,道:“私闯百姓府宅,按律杖责二十棍,公子若是不想官府见,还是速速离去罢。”
他知道她心善,大抵是在说赌气话,只又圈起她的手腕,试图让她止步,道:“持盈,你等等……若是我并非大公无私呢?”
她果真驻足,诧异地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她细白的腕子上。
这一回,她没有甩开他的手。
后门处本就没什么人,两人间短暂的沉默,令他的心跳逐渐乱了节拍。
他深吸一口气,斟酌着道:“你方才说,我是大公无私之人,可若我有私心呢?”
他的目光灼灼,锁在她的视线里。
她只觉得他今日有些莫名其妙,垂了垂眼睛,避开了他略显灼热的眼神。
墨黑的羽睫在眼睑下投落出一小片阴影,显得沉稳又安静。
“我一直都是有私心的。”他的声音有些急促,像是想要一股脑地把心中所想悉数道出,“那摆件摔坏时,我故意让你给我重新制一个,便是为了多见你几回。”
闻言,她的眉心一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登时凝住了。
那时他是臣子,她是皇妃,他怎么敢……
她闭了闭目。
罢了,论心无完人。
只听他接着道:“火场里救你,也并非念及你的身份,只是因为是你而已。”
“后来在医馆,拒绝你,是怕我克制不住自己,吻你,又是我情不自禁。”
……
她听着他一桩桩一件件将藏于心底的过往加以注解,再全盘托出,心中五味杂陈。
“教你袖箭,也非全然是为宫变顺利。我特地选了城外那片林子,那是京中看烟火最清晰最美的所在,我……或许那日的确有朝中因素,可我也是的的确确,想同你共赏一场只属于你我的人间烟火。”
说到这儿,他忽然有些哽咽。
身为“季珣”的时候,他自小被教导,帝王是不该被人看透的,故而惯于将一切情绪掩藏于心底,似乎从未有过如此认真地同她讲过自己的心事。
如今借着“王时”的身份宣之于口,竟觉得两人不像是自幼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倒有着陌生的羞涩之感。
“此次再赴北境,除却政事以外,也是……也是我想见你。”他在心底同自己打了打气,双唇开开合合,觉得脸越发地热,“阿盈,我心悦你,很久很久以前,便心悦于你了。”
刚说出口的时候,他仿佛瞬间卸下了心中的重担,又忍不住地去瞟一眼她的反应。
可身前的女子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平静地好似只是听见了“今夜吃什么”一般。
良久,她抬眼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我知道。”他忙道,“你不必顾虑从前,你既不愿再回宫,我们可以只当重新再认识一回,待北燕一事了结,我便留在北境,陪你一生一世,可好?”
她的脑中宕机一瞬,这才正色去看他。
只见他眸中似落了碎星,缀着点点光亮,期盼地望着她。
留在北境,陪她一生一世么?
她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他突如起来的剖陈。
若是这些话,他早些年说出口,那时她逃出宫,说不定会去寻他。
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