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发呆了,你今日还有不少事要做。”
他把那块好木材递给她。
“把它比照着那些散件的大小,削作四百块。”
“……啊?”
“怎么?姑娘可是要出尔反尔?不赔了?”
“不,不是。”她望木兴叹,“可这些机巧零件打磨得颇为细致,怎是随手削得?”
他自那摊木块里随手捏起一只。
“自然是削不出来的。待姑娘削完,还需将它们浸于桐油,泡上半月,再一点一点打磨成这样子,再每隔十日,来此刷一次桐油,直至三回,以砂纸抛光,最后上漆晾干,才能再行拼装。”
“那岂不是要许久?”
“是啊。”他的目光落至窗外,“外面那些征战用的器物,也都是要经过这一道一道的程序,方能制备而成。所谓纵横谋划,前期的准备与耐心,才往往决定了战局之胜负。”
“我知道了。”
她拿起削刀与木块,比照着大小一点一点切了起来。
“姑娘自己静心做便是。”
王时瞧着她认真的模样,推着轮椅出了门。
她这一坐便是一整天,待切好四百颗木块时,捶了捶脖子,便扶着腰行至房门前。
王时正与鲁伯在菜园叙话,红暮浸染天边,映衬着院内的枫叶青松,宛若一副绚丽的彩绘。
她今日特地早起,待季珣上朝时便携令出了宫,如今这天竟快黑了。
她忙快走几步,前去唤王时。
“公子,你嘱托的我已经做完了。”
他闻声抬眸,见她眼下略有倦色,侧首对鲁伯道:“我去看看。”
他与她并肩回了屋内,见一桌码的整整齐齐的小木块,淡淡颔首。
“辛苦了。”
“下次呢?依公子先前所言,它们需浸半月桐油,那下次来此,便是半月后?”
“没错。”
“那我这半月,该做些什么……”
他将她今日带来的那些零散残片收好,连着一方洁白新帕,一同搁在煮茶的案上。
“这半月,你可以再琢磨琢磨它的架构,顺便读一些讲暗器机关术的书籍,仔细想想,它们究竟是什么用处,又该在何处施展。”他说罢,便又打算回外间,刚行至屋门处,微微侧首,“还有,好好养一养你的手。”
她一愣,垂眸去看自己的手,却见手指上有刀划之痕,还有些细碎木刺。
她这双手,可是日日在万千花瓣榨出的鲜汁里将养着的,若是从前,见上面数道划痕,她定要委屈得哭一哭,可如今,她却没太当作一回事。
自她有记忆以来,还从未觉得如此心静充实过。
叶贵妃不喜诗书,便也没那个性子耐心教她,后来大了些,与哥哥姐姐们一同听太傅讲学,也只觉得枯燥乏味,唯一喜欢的骑射,还要惦念着,不可以把二姐姐比了去。
这个未名之地,却是不同。
王公子看似是在刁难她,可只她自己知道,来此一趟,究竟收获了多少。
他见微知著,虽是无心,却总能一语点醒她,为人更是细心妥帖,时时顾着她的情绪与礼数,不令她有丝毫不适。
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摒去外界喧嚣,真真正正地沉浸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中。
她凝着桌上他留下的那块帕子,并没用它去擦自己手上的血迹,而是与那些碎块一起,小心收了起来。
她竟然有些期盼半月赶快过去。
可她还是要回那座名为皇城的囚笼。
既是囚笼,也是战场。
她想避世,想独善其身,可却总有人想要拉她下水。
她避了十几年,可正如王时所说,纵然不愿先发制人,也该纵横谋划,免得时常落入旁人的陷阱,最后反倒伤了自己。
*
东宫寝殿之内,她倚靠着床架,怀中抱着软枕,静静等拂云为她挑扎进去的小刺,困得将要睡过去时,手指忽地一痛。
“疼疼疼……”
她猛地抽回手来,睁开眼睛,却见拂云正恭谨地立在一旁,而正为自己挑刺的,正是季珣。
他跪坐在拂云先前用的软垫上,正一手拿着镊子,另一手空着,想来方才是握着她的手的。
季珣眸中闪过一瞬的无措。
“孤……”
“怎么,怎么是你。”
她见是他,抱着软枕,往床里缩了缩。
季珣同拂云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而后自那软垫上站起身来,坐在了她身边,又拿过她的手。
“怎么伤成这样?依孤所见,你不如别去了。”
“不行。”
她又往一旁挪,与他空出些许距离,试图抽回手来,却发现拽不动。
“别乱动。这木刺扎进去,虽没有多疼,可也总是难受的。”他又低头去用镊子拔她手上的细刺,末了,为她上了药,不禁感慨道,“孤从前拔箭,都没这般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