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他急着去见贺姑娘。
不过,她本就是故意招惹他,巴不得他不追究,后来,她便将此事浑忘了。
她仍能感受到那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只绞着手指,佯装无辜。
“如皇祖母所言,确是个好姑娘。”他轻轻一笑,“所以那日孤问她,是否愿做太子妃,为何愿做太子妃?”
“她如何说?”贺皇后问道。
“托母后与舅舅的教导,她其实是一口答应了的。至于为何,她却说,她是贺家的嫡亲女儿,自有辅佐国君之使命。”
说到这儿,季珣忽地冷笑了一声。
“怎么,这话有何不妥?”贺皇后抬眸。
季珣终于将目光自她身上移开来,迎上贺皇后的眼睛。
“世人眼中的皇后是该如此,沉稳,自持,贤淑,懿德。贺家更是书香世家,家中的女儿一个赛一个的出色。可是——”
他话一顿,引得持盈朝他望去,却见他神情中带着些微妙的,她不曾见过的情绪,似是悲恸和怜悯。
“哪有什么该赌上终身幸福的使命。若是有,为何男子的使命,却非嫁娶一事?”
他这话令她蓦地想起从前。
她的上一世,也是被使命之论束缚着的人。
却哪有什么该赌上终身幸福的使命?
可他上一世明明不是这样想。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以一女子解万军之困的既得利者,为何会突然设身处地,为女子着想?
一个念头倏然闪入了她的脑海中——
季珣他,还是原来那个季珣吗?
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太后不言,以茶盖轻轻撇着茶里的浮叶静思。
“孤又问她,若是抛开家族,仅把自己当成一个十六岁的女娘,没有任何世俗羁绊,还愿意做这个太子妃吗?她想了许久,对孤说,不想。母后曾经也两难过,不是吗?”
他向皇后一拜。
“母后年纪渐长,这些事情儿臣自有分寸,您也不必去为难太子妃。毕竟她的话,儿臣也未必听从,您还是多操心自己的身子。”
说罢,又朝太后拜去。
“皇祖母寿宴将至,陛下之意,是由贵妃、贤妃与母后一同筹办,定给您办得热闹。”
持盈挑了挑眉。
名为一同筹办,实为削权啊……他倒是真敢。
“好好好。”太后连道三声好,“皇帝都有小半年未来见哀家了,他竟这般忙吗?”
“回皇祖母,陛下的病不可受一点风,因此长居养心殿,不曾出入,待他痊愈,定会同您请安。”
太后细细听完,把茶盏搁在桌上,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退下吧,哀家这老身子骨坐了半日,腰有些吃不消,也乏了。持盈啊,你若无事,可记得多来陪一陪祖母才是!”
“是。”她福了福身。
持盈与季珣一同出了殿门,阳光将两人的影子勾勒在地上,显得颇为亲近。
她望着混作一处的黑影,不动声色地将影子撕开了一道裂缝。
“在想什么?”
这道声音同一直响在她脑海中的那句话一模一样。
“我在想……你的那句话。”
哪有什么赌上终身幸福的使命。
“你为何会同贺家小姐这般说呢?”
“这话有何不妥吗?”
他巧妙地反问了她。
她有些懊恼——
他惯是这样的狡猾狐狸,难从他口中套出一句可以让她细细揣度的话来。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非要娶我?旁人不可以用终身幸福相抵,怎么我就可以吗?”
她拽住了他的衣袖,直直地凝着他,他便顺势止了步,从容地回望。
比起与他一般无二的贺袅袅,眼前的姑娘显然要更鲜活一些。
她会哭,会笑,会生气,会撒娇,会嗔怒,会嬉闹。
没有人会喜欢整日照镜子。
可他也答不上来她的话。
他本以为,把她名正言顺地娶进来,有他在,她便能高枕无忧,可就今日母后不轻不重的为难,他便已觉得他想得太过简单。
木秀于林,只要有树在的地方,风便不会停息。
还是将她藏起来的时候,更安全些。
他的眉毛与瞳孔皆是极深的墨黑,皮肤却似釉色,不笑的时候,薄唇微抿,不怒自威。
可也唯有她,丝毫不惧这样的威慑。
“那是对母后说的,对你,则是另一套说辞。”
回答不上来的时候,他便只能当无赖。
“你……”
“叶持盈,你还想被孤锁起来吗?”
他冷不丁地问。
“你要做什么?”
她猛地抬高了声音,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与他隔开了些距离。
他望着她的绣鞋鞋尖,而后自下而上,端详起那张昳丽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