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射阳侯刘伯去世,十一岁的辟疆前往长安祭拜,少年开始闯荡心中的江湖。
第四年,也就是汉惠帝四年,张良出门云游。
嫡子夫妻和女儿女婿相送,他们都已经长大,张良没有任何话再嘱咐,只是笑着一一把他们都看了一遍。然后把张不疑叫到了一旁足有半日,不知张良与他说了什么,张不疑的脸上百感交集。
“这边就交给你了。”张良对韩念说。
韩念眼含热泪,多年前他跟着那个如玉公子,一跟就是几十年。如今公子选择独自上路,临行前替他安排好了一切,将来不疑袭爵,他是府上最厉害的家丞。
张家的孩子,与他相处几十年,感情深厚,韩念早已成了他们的家人。
张良知道,不疑会好好善待韩念的。而以韩念的智谋,足以保护他的孩子们。
至于辟疆,张良笑了一声,那个孩子简直聪明的不像话,他自会闯出一番天地。
“回去吧。”张良对孩子们挥了挥手,然后上了马。
他身上仅仅只有一把短剑,别无他物,可他洒脱转身,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韩念的青铜面具上满是泪痕,他知道等张良在回来的时候,自己或许都已经不在世上了。
阡陌交通,姹紫嫣红,张良驾着马不疾不徐走在小路上。
他记起三十多年前,他和怀瑾成婚后送别宾客,两人也牵手走在这条路上。
如今只有他一人,她已死去十二年。
往后的岁月,他去了很多地方。
先去了百越,故地重游,他见到了老去的望栗和娲拉以及他们的儿子孙子。
然后他又继续往南,登上了一座岛屿,岛上有参天绿植,许多地方道路都不通,沿海的地方有从百越迁来的一支骆越人。
离开百越,他往西边走,到了滇池,在滇国居住了一段时间。这里终年日照充足,花草繁茂,是一个非常适宜居住的地方。
若是妻子在,他们或许可以在这里住几年,然而他只有一个人,张良短暂的停留了几个月,继续上路。
后来他又去了西南,看到了一片广袤荒凉的沙漠。他跟随商队骑着骆驼行于沙丘,看到红艳似火的落日立于沙漠的平地之上,深红的颜色,把这片沙漠变成了寂静的海。
“你瞧,美不美?”他摸了摸腰间的香囊,不知在对谁说话。
再后来,他去了极北的草原,在一望无际的碧海波涛里放羊。他跟着当地的一户匈奴人,喝酒吃肉,那些人不敢因他的白发和苍老的容颜小瞧他,因为喝酒的时候谁也喝不过他。
他每到一处地方,都是短暂的停留,看够了美景然后又独自上路。
有时也遇到过暂时同行的朋友,年轻英俊的小友问他:“独自见天地,岂不寂寞?”
“从未觉得寂寞。”张良如斯回答,他摸着那个呈放青丝的香囊,温雅而笑:“我和我的妻子一起。”
“同行月余,从未见过你妻子?她在何处?”
“她在另一个地方看风景,我们同在这一片土地。”他说,即使老去,他说话依然像温柔的春风,拂面而过总使人舒适。
辞别友人,他再去了济北谷城山,见到了鹤发鸡皮的黄公。
杨天昊夫妇都成了中年人,黄公却还是精神奕奕。
得见张良,一百多岁的黄公异常开怀。见他独自一人,黄公出奇的什么都没问,杨天昊倒是问了几句怀瑾。
“她回家了。”张良这么回答。
回头看向黄公,两人相视一笑,张良的眼神出尘淡然,划过一丝细微的伤情。
黄公眼里,是包容天地的豁达,他问:“一起同游否?”
“甚好!”张良应允。
于是相约结伴云游,张良骑马,黄公骑驴,二人悠哉悠哉的行走在青天下。
张良先随黄公到了襄阳,结识黄公老友赤松子,三人相谈甚欢。
“除了时间,还有何办法穿古今?”张良询问赤松子。
赤松子答:“一念之间即可穿古今。”
“如何达一念?”张良再问。
赤松子说:“心有执念,便不能达一念。”
黄公和赤松子早已看遍天下事,能看穿他的心也属自然,张良笑道:“如此看来,我此生都无法达一念了。”
“我活了三个甲子,观过往行人,根骨极佳者寥寥数人,你当属其中之一。”赤松子笑道:“不如一道修行,将来或有机缘能证天道。”
张良摇头,微笑:“晚辈此生不能得道。”
“为何?”赤松子笑问:“我不觉你是贪恋红尘之人。”
黄公大笑:“他不贪恋红尘,是因他贪恋之人不在红尘。”
“黄公知我。”张良浅笑,给二位长者皆斟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