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此漂亮、漂亮到整个人都闪闪发光的宝贝,映衬他的背景, 却是一片大火焚烧后的黑色废墟。
小孩儿慢慢转动着脑袋四处张望,身子却突然失去平衡。脚下一滑, 便从墙头叽里咕噜地滚落下去, 再爬起来时,已经成了一个满身黑灰的小泥人。
可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跪在废墟中又满是哭腔地唤了几声, 似是终于接受现实地堆坐下来。
片刻后, 他开始疯狂抠挖自己面前的废墟。
挖到地面后他立刻站起身,跑到另一个地方, 继续疯狂抠挖。
如此十几次后, 十指指尖已经泥血一团的小孩儿终于按捺不住地嚎啕大哭:“爹——!爹你在哪啊?笑笑好怕!爹——!”
他只喊爹, 是因为他没有娘。
小孩儿的娘亲在他还不记事的时候就不在了。听爹说是染了病,没熬过去。
那时候村里一半以上的人都染了病, 很多人都病死了,活下来的人都留下了奇怪的后遗症:皮肤变黑、头发变白、眼睛变红,很多人的身上还留有烂疮。
爹说感谢上苍垂怜,没把笑笑跟他娘一起从他身边夺走。虽然肤色发色瞳色变得有些奇怪,不过没关系,他的笑笑还是这么漂亮、可爱。
那场大疫过后,幸存下来的明家村人继续他们相亲相爱的生活。小家庭的残缺,让他们这个大家庭之间的情感纽带变得更为牢固。即便染过病的人在染病初期会出现失智和暴力倾向,其他人也不会怀恨在心,更不会因为染病者容貌的异变而认为他们不再是自己同类。
那些世人眼中的“异端”、“魔族”,在明家村人的眼中,不过是生了病、留下点后遗症,完全不影响他们“亲人”、“家人”的身份。
可是只有明家村人这么想是不行的。
掌管稻城的蜀山不这么想。
是时的蜀山掌门贾仁,立志要让蜀山治域内无一魔族。
于是当巡游的蜀山弟子发现这座人魔相亲相爱的明家村、他们要“斩妖除魔”却被那些“被迷惑了心智”的人族拼死阻拦时,屠村就成了必然。
小孩儿被爹爹抱着,在天际犹如被鲜血染红的晚霞中一路狂奔。
在跑到村外那条水面被红藻覆盖、水深刚过成年人膝盖的小河时,爹爹猛然停下,将小孩浸入河中,折了一根麦秆塞进他手中。
记忆中有关爹爹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隔着摇动的河面,爹爹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温柔地告诉他:
“笑笑,爹和娘爱你。”
虽然寒冬腊月的冰冷河水可以轻易要了一个普通人的命,但对“大病得愈”的小孩儿却没什么作用。只要他聚精会神地感受自己的身体,便会有丝丝缕缕的什么东西仿佛听到召唤般地回应他,为他温暖小小的身体。
只是后来小孩儿累了,再凝不起精神,便突然觉得入夜后的河水好黑、好冷、好可怕。
他再也忍不了了,叼着麦秆偷偷从河里冒出一颗头来,瞧着天边已经隐隐有了一丝鱼肚白,心想着这也算是爹爹说的“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了,便急不可耐地爬上岸,跌跌撞撞地跑回村子——
不想目之所及,全是灰烬。
他的家没了。
他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小孩儿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刚刚五岁的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小孩儿突然停下来,侧耳细听。
有另一道哭声。
他愣了愣,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循着那道细微的哭声跌跌撞撞地寻找。
片刻后,小孩儿盯着那传出响亮哭声的井口,心脏嘣嘣跳着慢慢靠过去,探头——沉入井中的水桶里,竟然有个襁褓中的小婴儿。
小孩儿愣了愣,急忙绕到转把处,使尽吃奶的劲儿,努力把水桶摇上来,将小婴儿从水桶中抱出。
小婴儿白白嫩嫩的,头顶的毛儿还没长出几根,抱在怀里软软的、暖暖的,煞是可爱。
就连扯着嗓子嚎啕大哭的模样,小孩儿都觉得可爱极了。
终于,有人在一片绝望的死寂中回应他了。
“你是谁家新生的小娃娃,嗯?”小孩儿抱着比他更小的小孩儿靠着井边坐下来,满目温柔地用手指尖轻轻戳他嫩滑的小脸蛋儿。
小婴儿转头“啊呜”一口就叼住了小孩儿的手指。
刚刚抱出小婴儿时,小孩儿手上的泥基本已经被桶上带出的井水冲洗下去了,可血还没止。
“哎!脏。”小孩儿抽出手指,结果引得小婴儿立刻嚎啕大哭,比之前哭得还凶。
小孩儿慌乱无措一阵,将手指头放进自己嘴里裹了裹,把血水都裹干净,吐出去,见指尖没什么血了,又“喂”给小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