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够冷的,”晏泊庆幸自己在风度和温度之间选择了后者,“现在去哪?酒店?”
“嗯,先落脚。”
纪雪城拿出手机叫车,很快便有司机接单,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预订的酒店。
进房间以后,热烘烘的暖风扑面而来,暖意比楼下大堂更甚。
晏泊脱了外套,用衣架挂好,侧头望向窗外,那片无际的、云翳厚重的天。
丹江是工业老区,尽管无人能够否认她的美丽,却也要无可奈何地承认,她面临着和东三省其他城市一样严重的人才外流。
尤其在沿途,晏泊注意到市区行人的年龄结构,和新川有明显的不同。
酒店门前的大马路,叫做平安街,再远处,就是开阔的文化广场。他眺着视线范围内的一栋尖顶欧式建筑,对纪雪城问:“那栋红色外墙的房子,是做什么用的?”
纪雪城头也没回,便知道他在问哪座大楼。
“如果你问的是现在,”她答,“铁路局在那儿办公。”
悠久复杂的历史,让这片土地被打上了不同的文化烙印。
曾经的俄国人在这里开沙龙,战火硝烟里辟出一块灯红酒绿。时光荏苒,换了天地,这些建筑遗产没有随着他们的脚步退出,而是平静地伫立在原地,俯瞰众生。
晏泊若有所思地长长哦了一声,又说:“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纪雪城没有否认:“算是吧。”
她曾经花几天的时间,用最笨最慢的走,把不大的老城区丈量个遍。
当然熟悉。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市郊,公墓。”
晏泊毫不意外:“要不要买点东西?”
“鲜花就可以。”
纪雪城在此地有固定认识的花店店主,每年几乎都在同一家购买。老板是个热情爽快的本地姑娘,知道这位回头客是买花祭奠亡母,每次都给她折扣。
十二月份,天黑本来就得早,加上丹江的地理经度,下午三四点就能感受到夜幕的低垂。
他们没在房间里休息多久,就紧赶着出门往郊外去。
怀抱一束洋桔梗,纪雪城站在向娟的墓碑前,伸手拂拭去黑白照片上的灰尘。
这是向婕无意中抓拍的一张人像。
向娟当时正在做插花,听见妹妹叫自己,应声抬头,哪知就对上了她的镜头。虽是意料之外,但她柔柔一笑,衬得盆中玫瑰也失色。
纪雪城把花束放在碑前。
妈妈,我又来看你了。
她在心里默念。
晏泊见她神情肃穆且感伤,很识相地没说话。
他也算喜欢旅行的性子,丹江这个地方,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来。
记得高中的时候,他和同学组队去滑雪,在毗邻丹江的另一个城市。
当时有同学无意提过一嘴,说是隔壁丹江也有几个不错的景点,问他们要不要顺道一起去了。
晏泊没发表意见,只是同行的人大多表示假期短暂,回家以后还有堆积成山的作业要写,还是别玩得太疯。
那会儿,他还不知道丹江有个叫做雪城的别名,更不知道,自己会在若干年后踏上这片土地,和另一个人一起。
“你不向我妈妈介绍下自己吗?”
纪雪城忽然回头问他。
晏泊当然想,但是还有一个暂未解决的问题摆在他面前。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妈妈?”他小心翼翼地问。
说来也奇怪,在纪文康面前,他可以毫无负担地改口。但是面对在纪雪城心中明显占据至高地位的向娟,他却突然萌生了一丝怯意。
他也有担心不能完全得到认可的顾虑。
听见这个问题,纪雪城的目光变得奇异。她似乎明白了晏泊刚才的欲言又止来自于何处,也为他的一颗赤诚之心动容。
他明白自己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而且足够珍惜,足够尊重。
纪雪城慢慢低垂下眼睫,视线定在他冻得通红的手背上。
“我怎么称呼你妈妈,你就怎么称呼我妈妈。”
她的回答并不直接,甚至还曲折地让晏泊自己去回忆,她是如何称呼晏家父母的。
但这样的回答,却以千钧之力,逐字刻印在了在晏泊心底。
他忽然有种想象,仿佛向娟的在天之灵确实能感知到此刻,而她的祝福不会缺席。
“妈,”他紧张而坚定地开口,郑重得像在宣誓,“我叫晏泊,是您女儿的……”
“爱人。”
手心传来柔软的触感,他一低头,随即瞧见纪雪城和他交握的十指。
这是她最真诚的回应。
“妈妈,我带他来,看你了。”
*
回去的路上,两人在外面的店里吃了晚饭,顺便打包了一点小吃,准备当做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