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苏焰自己知道,他的确是在部队生活过后心理状态才发生改变。可那不全是因为部队生活本身,也因为在那里的生活让他想起来的事。
用“想起”这个词或许不太恰当。
说到底,苏焰没有办法去证实那些困扰他如此之久的故事,究竟是真实的记忆还是他的臆想。
在部队训练过程中,不小心划伤自己的那个夜晚,苏焰第一次做了梦。梦里的他是个还未长大的少年,手里握着一把手弩似乎想要杀害某个人。可最后那手弩又被他威胁一般抵在了自己的喉咙,最终刺破薄薄的皮肤,渗出鲜红血液。
痛感让他惊醒过来。
随着在部队里的生活时间越来越长,那个梦中少年的人生似乎也越来越多与苏焰重叠在了一起。一个个睡不安稳的夜晚伴随着的是层层叠叠的梦境,梦境里有属于那个叫顾言恕的男子的人生碎片。苏焰将之拼凑重组,逐渐窥得全貌。
顾言恕的一生,有过爱有过恨,得到过最多的宠爱和幸福,也尝到过最锥心的痛苦。曾如同被抛弃的丧家之犬那样颠沛流离,也有过抛头颅洒热血保卫家国的辉煌时刻。
有时候,苏焰从梦中清醒过来甚至会觉得,如果那梦境不过是另一种真实,那留在梦里也挺好。至少顾言恕什么都经历过,还能够拥有过那样浓烈的情感,而他一无所有。
但这种高投入度在后期无可避免的开始一点点加重了苏焰的心理创伤。顾言恕杀敌的画面与自己在战场的画面重叠。他无法辨认出手上的血究竟是真实的血,还是顾言恕眼中的血。顾言恕痛失挚友手足,最终众叛亲离,他也看着他的战友被炮弹轰得血肉模糊。
那些遍布顾言恕全身的伤口,在苏焰的身上虽然找不到痕迹,可苏焰能精准指出每一道伤疤该在的位置,偶尔还会感觉到那些地方在隐隐作痛。
当然最可怕的还在后头。
梦里的顾言恕从少年时代直到死亡的那天都爱着同一个人。而苏焰,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也不知在何时爱上了那个顾言恕眼中的梦中幻象。
这无异于在宣告:苏焰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病入膏肓,人格分裂,幻觉,臆想,最终连虚实都分不清。
所以第一次在医院看见谢雍时,苏焰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不住,从半疯过渡到全疯。医生以为稳定些的病情一定是忽然又严重发作。
否则他怎么会看到梦中之人忽然站在自己面前?
好在多年经历让苏医生早早练就一身处变不惊的好本领,无论心里多么波澜起伏,面上皆是如常那样平静如水。
在旁边小护士介绍眼前人是患者的家属后,苏焰终于能够确定这“幻觉”不仅只有自己能看到,这才放下心来。
除开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不说,那小谢总的性格和自己梦里的人倒的确有几分相像,苏焰想。外人看来成熟稳重得体大气,私底下实际毛毛躁躁不拘小节,急性子。
只是也仅止于此。
苏焰不可能因为一段只有他记得的故事,一份臆想出来的一厢情愿的爱慕而去轻易靠近那个不知深浅的人。
可要是对方想要靠近他,那又另当别论。
他既然已是半个疯子,怎会轻易放过送上来的猎物。
若这段关系是一场博弈,苏焰应该被判作弊才对。
他依托着顾言恕记忆中对那个人的认知来了解谢雍和应对谢雍,至今居然不曾出过太大差错。
一开始,他从谢雍眼中看出了对方对自己的好奇和兴趣,所以没有设置任何障碍地、顺理成章直截了当地让后续的事情发生。后来,他听懂了谢雍每一句话背后的暗示,读出了对方每一个示好举动的真正含义。他开始半信半疑,自己或许对谢雍而言也能够是最特别的那个。
即使这不过是他擅自从“顾言恕”那儿偷来的爱。
闹上热搜的绯闻算是一次引爆点,把前前后后的不适全都勾了出来,苏焰才会干出把手机丢进马桶里这么出格的事情。
窝在家睡着的那几个小时,他也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还是那个叫顾言恕的少年,扒在只开了一条小缝的门上往昏暗的房间里看。里面有他熟悉的爱人与他人相拥缠绵的画面。干呕过后的胃酸烧得喉咙生疼,那种灼烧感似乎顺着食道回到胸口,把心脏也一俱焚毁。
在难过的到底是顾言恕还是苏焰,他从来没分清过。
好在谢雍锲而不舍的拍门成功将他从这场绝望中拯救出来,对方随之还把苏焰以为自己一辈子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拱手奉上。
这也与顾言恕的后半生重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