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芳契女士从未这么扬眉吐气过,她歇一歇,喘口气,说:“二叔,你们打错了如意算盘,以为严家长房现在只剩两个女人了,老的老小的小,就会由得你们颠倒黑白,你们不知道现在世道变了吗?女人们不再是从前的无知妇孺了,我儿媳是会计师,我们不怕你们。”
李氏舅舅听到这里,一脸嫌弃地说:“严老先生,你们请走吧,我们李家不欢迎你们这样的恶人。为了那几个钱,干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你们快走吧,我们不留你们吃午饭了。我们自己要开饭了。”一众亲友全都哄嚷着让他们快走,严家三人撂下几句狠话,开车走了。
严家人走后,舅母和亲戚们摆上饭,大家在院子里吃。村宴厨师头天已经离开,多下的菜就放在附近人家的冰箱里,中午这两桌人的饭菜,自家人弄弄就可以了。
大家坐下后都赞苏明明了不起,这一仗打得漂亮。舅母说女孩子还要多读书啊,拿出证据的姿势太帅气了,换作我们乡下女人,就只能扯头发了。舅舅说换作我们乡下男人,只有拿锄头了。
表弟媳抱着苏明明的胳膊说:“明明姐,你是我的偶像,我将来也要像你一样,把敢欺负我们的人都理直气壮地赶走。”表弟说谁敢欺负你,我们一个村子的人都在呢。表弟媳说:“我是真心觉得明明姐了不起,将来我的孩子也要去读大学,见市面,要像明明姐这样,面对恶人也不怕。”
苏明明被他们赞得不好意思,只好埋头吃饭。沈芳契女士挟了一块清蒸火腿放在她碗里,说:“幸好有你,我们今天没吃亏。”苏明明说:“不是,是奶奶有先见明,当时严聪刚过世,就硬拉了妈妈和我去做了公证。奶奶说叔公一家贪得无厌,要我小心提防。后来又催着我把相关文件都影印了,她亲自过目,再三问清有没有遗漏,这才放心。”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舅舅说姑妈这是在严家吃过多少亏,才得出的经验啊。舅妈问沈芳契,姑妈一意在葬在这里,是有多恨严家呀。我们当然是没有意见的,就是不太明白,一般人不会这么做。
沈芳契放下筷子,说:“大家都觉得奇怪吗,我婆婆坚持要葬在这里?”别人都点头,只有章弦辉说:“不会呀,这里山大林深,正是安息的好地方。何况女儿回到父母坟边,承欢膝下,也是对的。父母人伦是血缘纽带,不是只有丈夫一族才是家人。”
苏明明悄声说:“你是看了刚才那一幕才这么觉得吧?”章弦辉想想也是,比如他的奶奶,就和他爷爷的骨灰葬在一个公墓的双穴里。夫妻一世,生同衾,死同穴,哪有分开的道理。又比如苏明明的父母,那肯定是在一处的。
沈芳契这一下被刺激得不轻,长叹一口气,说:“章经理说得是啊,哪一个老奶奶,都曾是父母眼中的娇儿,手心上的宝贝,不是生来就是别人的妻子。”她摸一下苏明明的头,对明明说:“我跟你差不多大时嫁进严家,公公那时候才停止喝醉了酒打婆婆,有了严聪,公公才不当着孙子的面骂奶奶。”
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再想一想刚才严家人的行为,都说一家人,那就难怪了,歹竹出不了好笋。章弦辉看一眼苏明明,明明摇头,悄悄说我没见过爷爷。沈芳契指着苏明明对章弦辉说:“明明不知道,这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我和奶奶都不再提。”
苏明明抱着婆婆哭了,口里直叫奶奶,沈芳契搂着她肩,抚摸着说:“公公过世后,你又来了,奶奶晚年有你承欢膝下,是这辈子过得最舒心的几年。”章弦辉想不怪明明说要为她们养老送终,是因为有这么善良可怜的奶奶和婆婆,才有这么孝顺恭敬的孙媳。
章弦辉想起一事,好奇地问苏明明,说你为什么让他们来这里,是故意的吗?苏明明抹干眼泪,嘟囔说:“来这里有舅舅他们撑腰,要是在家里和他们理论,万一他们赖着不走,或者找些流氓来闹事,我和妈妈两人该怎么办啊?我前天晚上群发了通知,又在昨天早上的报纸上登了讣告,按说他们应该是会来的。”说着耸起肩膀偷笑了一下。
大家听她说得有趣,虽然是在葬礼上,也都跟着笑了。过一会大家重新讲起刚才的舌战,个个眉飞色舞,敬酒的敬酒,布菜的布菜,都说像看了一出戏般的精彩。
章弦辉见到她调皮的样子,心痒难搔,左右看看,趁人不注意,伸过胳膊横在苏明明背后,手掌贴在明明腰侧,抚摸揉按着她的肋旁,以示安慰。明明收紧上臂,手撑在下巴上,遮挡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