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面墙干净得有些突兀,墙面未挂任何物件,墙前也未摆东西,只干干净净地立在那里,正中显出一片深刻的苍白,洛渊抬手缓缓抚上,眉眼低垂,这是那副画像的悬挂之处,二十年来从未动过,不知她此行下山,是否早已有所预感,预感到这一离去便再也无法回来,因而才……
一阵寒风倏然卷过,带动洛渊身后青丝飞舞,散漫冷清,洛渊回眸望去,林旸已将正对此墙的窗户打开,目光怔怔地看着窗外,“小美人,那是……”
洛渊迈步向她走去,目光亦随之落在窗外,外头不知何时又开始落雪,白茫茫的大雪中一道青黑石碑孤然而立,碑石上落了厚厚一层雪,几乎全被掩埋,看不清碑文,洛渊眼底闪过一抹惊愕,注视良久,渐渐转为黯然,低声开口道:“是我娘。”
林旸心中已有猜测,听清洛渊所言,眸光亦随之黯淡下来,喉间仿佛被人扼住,涩疼得难受,窗前摆有一套桌椅,想来时时有人独坐此处饮茶,一面可望见至死也不愿放下的过往,一面却是早已失去爱人的冰冷现实,林旸忆起南夙冰冷无波的双眼,心中蓦地涌起一股窒闷的恐慌,每日坐在这里,她究竟是何等感受?这孤零零的二十年间,她又是如何说服自己度过来的?
“走罢。”清冷语声忽然自身侧传来,林旸抬眸看向洛渊,目光尚有些出神,洛渊却已敛去眼底黯然,淡淡道:“师父如今已不再需要甚么外物了。”
林旸随洛渊踏出屋外,于石碑前止步,洛渊俯身拂去碑上落雪,只寥寥几字落于其上——戚若吾妻,只有生辰,却无卒年。
洛渊凝目而视,片刻,屈膝跪下,林旸随之跪于她身侧,天地间一片静谧,只闻见大雪簌簌而落的微声,很快便将两人肩发打湿,覆上一层纯白,洛渊长久注视着眼前墓碑,似欲诉说甚么,最终却一字未吐,十数年天人相隔,难道还要告诉她师父这些年的凄苦么?
洛渊想起决定分道而行的那日,她欲劝师父留在长白,劝师父远离纷争,又恐师父不愿随处落脚,恐她与张瞎子久处不合,思来想去,前瞻后顾,却唯独未想过师父会死,难道这人世的生离死别,分分合合,最终皆难违定数?
“走罢。”洛渊缓缓吐息一声,话语在空中凝成小团白雾,转瞬便消散干净,林旸垂首跪着,额前碎发遮住双眼,不知在思索什么,感受到右手柔软冰凉的触感后,方才迟缓地看向洛渊,满目涩然。
“洛渊。”林旸将唇抿得苍白,目光却专注郑重,好似终于下定了甚么决心,紧张得声线都发起颤来,“我想带你回家,回我从前的家。”
洛渊听清林旸所言,眸中一瞬错愕痛楚,难以自抑,她右手蓦地收紧,从来沉静的眸中雾气翻涌,复杂难言,好似这句话同铁斧般重重撞在她胸口,掀起足以毁人的惊涛骇浪,良久,洛渊起伏的心绪才似有所平缓,唇角微微勾起,凝神注视着她,眸中满是隐忍痛楚的温柔,林旸听见她低柔和缓的声线,轻轻同她道:“好。”
林旸所说的家,是她幼时的家,亦是她久久未归的家,说是细思,实际也只有这短短半刻,她的想法并不深远,甚至有些过于草率,她想着洛渊失去师父,在这天地间便孤零零地再没了归处,她便想要给她归处,想要带她回家,那蛮州的十万大山里,总有一处会是她们的家。
两人于当日下山,启程入官道的路上,意外“找”回了失踪已久的小宝贝,小宝贝浑身脏兮兮的,见到林旸便又缠又咬,看来委屈得要命,想是它历经艰险自冰天雪地的映雪宫下来,便在附近苦苦等着主人接她,直等到了现在,林旸心中亦是愧疚,这些日子几番追杀搏命,实无心力再惦记这只小东西,好在她懂得如何哄它,供酒供肉地同它赔罪了好些日子,临近蛮州时,小宝贝终于肯从洛渊身上下来,一蹭一挪地攀上林旸肩头赖着。
蛮州地处西南,四季如暑,酷热潮湿,因着这般气候,参天大树如杂草般随处可见,挤挤挨挨,遮天蔽日,毒蛇猛兽处之如同天府,寻常人进入却如一脚踏入了地府,其路难寻,极易失命,林旸与洛渊再重逢时,便是于这深山重林中的万劫山相见,纵是当时见得万劫如何奇峰险峻,于这十万大山之中亦不过小小一隅罢了。
林旸从前为寻师父,时而返回此中,以确认她是否回来,如今再入深山,竟已是全然不同的心境,自山域向内而行,需得七日方可抵达地点,足见其中道路如何复杂危险,每行近一日,林旸心中的紧张便增加数分,她唯恐自己的心绪影响洛渊,一路依然与她说笑逗乐,终于在第七日傍晚抵达她所承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