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从之少时虽未和她订亲,却也淘气,常带家里兄弟姊妹闲逛。近郊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地,开花时蝴蝶曼舞。
眼前白幡猎猎,冥钱飘飞,像极了那时漫天的蝴蝶。他走了那么久,是不是也早已变成了蝴蝶?云冉半闭眸子,展开双臂,身体也似轻了许多,想扑进那黄土里,栩栩然如蝴蝶也。
一直到土层完全将棺椁掩盖。擦了把脸,竟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她好像不得不开始接受,周从之彻底不在的事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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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氏马车缓缓驶过麻油街街道,又在前面的路口转了个弯。
自送云氏夫人和老太太走后,小厮便不敢再和孟宴宁说话。他和云冉争执后,指骨抵在前额处,整个人仿佛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
二爷生得俊朗,狭长的丹凤眼,微薄的嘴,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但垂眸抿唇时,又兀地叫人生怖。
孟宴宁在窄巷里打起帘子,回忆方才与云冉对峙种种,越发难耐,攥紧胸口衣料。
世上唯有一人,常叫他催心折肝。偏偏滋味蚀骨,叫他无可奈何。
压抑地低喘片刻,他方抬头,蓦然看到一对熟悉人影,藏在无人角落里密谋。
周汝成刚被孟宴宁轰走,这会气焰难平,把自己老相好潘姨娘叫出来,手里是一包堕胎药。
“不就是肚子里藏了一个,总拿它威胁我?我不妨先做掉她肚里孩儿,再贿赂族老,正大光明地把周氏产业接管过来。”他挑了下潘姨娘的下巴,阴笑道,“到时候我做周老爷,你便是周夫人。”
潘姨娘不经他撩拨,顿时脸红耳赤:“臭男人,事成了千万别爽约。”
两个人偷欢起劲,举止愈发佻荡。
孟宴宁透过车窗,默默看着。
不一会,他终于平复情绪,从马车暗格里拿出一包甘草,吩咐小厮:“买通周宅二房女婢,将此物和那堕胎药掉包。”
小厮领命,却以为自己听错。但看孟宴宁垂目慈悲眼,眼底仿若暗流激涌,又把问题咽了回去。他若想帮云冉,完全可以揭露周潘二人阴谋,却用此迂回折衷之法,意欲何为?
小厮家中并无姊妹,只得揣测,是孟宴宁爱护妹妹,便是和她争执在前,这会还偷偷帮忙。
这二爷,待云娘子也太好了吧!
第十六章
那个孩子,云冉肚子里的孩子,实际是云冉在周宅最大的牵挂。
只要孩子在,云冉绝不会忘了周从之,不会心甘情愿,接受阿娘安排改嫁,从此待在他身边。
林无霜也不会放走云冉。
孟宴宁复又从案几上捧起那青烟袅袅的烧蓝小盅,并着右手边的镂空鎏金小球,垂眸幽幽视之。眼前香雾飘渺,恍若隔梦。有人参禅百年,始终无法超脱人间疾苦,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当初明明是她,俯首在他膝上,说要陪他一辈子,为什么转身,坐上了别人的花轿?
他旁的都不求,唯有一点点对爱的贪欲,如蛆附骨。可他又不敢让她发现,他竟对她,常怀卑劣之心。
这让他开始觉得,问题变得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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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姨娘从角门偷溜回周宅内院时,突然发现林无霜竟然带着丫鬟绿枝在穿堂处等她。
穿堂风勾起两人裙摆,潘姨娘停下步子,便这么和她相对而立,一素一艳,一妖一正。
潘姨娘起先有点惊慌,可很快便定神,嘴角挑起个得意的弧度。
若说这女人想要如花娇嫩,还得靠男人滋润。不然便成了林无霜这样,老气横秋,叫人看见都要退避三舍。
幼女巧姐见到阿娘,欢喜地扑过来,抱着潘姨娘的膝盖,说还想吃好吃的。潘姨娘便高兴地将她抱起,扔掉她鬓角为葬礼所佩的素色绢花:“好好的,还戴这晦气玩意作甚?”
丧礼结束了,她们娘儿俩,也是时候开始新生活了。
但她没走几步,林无霜突然冷道:“为女子自当抱贞守一,上孝公婆,下睦妯娌。公爹新丧不满三年,倘若你现在意图私通周汝成,我劝你断了这份心思,不然我定不饶你。”
她这做儿媳的,平日怠慢自己便罢,这会竟还跟自己摆谱。
潘姨娘转了转腕上的金镯子,反唇讥笑,“成日里吃斋念佛,便以为自己是观音菩萨,来这里教化众生?我倒是好奇,冉姐儿若离开周家,这周家家业就剩你我二人争,你保她做什么?”
林无霜铁青脸,斥道:“市井泼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潘姨娘父母都是贫农,没钱才将她卖给周汝成父亲做妾,平日最恨旁人戳她出身,脸色一时也厉害起来。
“你自己在屋里养男人,就不允许我在外头吃荤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