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得,骂不得,况且软硬不吃,竟是没见过如此棘手的女子,凤妈妈心中暗自叫苦,难道真叫丽春院那个潘婆子说中了,自己这五百两银子真要打水漂,弄个人财两空了?
凤妈妈心中气恼,怪自己当初实在是太心急了。
这些年她物色了多少女孩子,却始终没有一个像陆丽仙当初那般的。
回想起当年,陆丽仙一行三人找上门来,她吃了一惊,又暗暗赞叹她的勇气。
她干这一行买卖的,自然是阅人无数。
若要当这女儿河的花魁娘子,模样才情倒是其次,最要紧的,是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
当年,她被找上门的陆丽仙拽住衣角,被要打发她们小叫花子出门,却瞥见了那双眼睛。
倔强、不服输,前面哪怕是死路,也能闯出一片天来。
若要在这女儿河站稳脚跟,需得有这样一股劲撑着才行。
要不然,早就跌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了。
想来,自己当真是开走了眼。
凤妈妈叹了口气,对素素小姐彻底死心了,关上门走了。
想来,她那五百两银子,不过是换得后山乱坟岗上一抔黄土罢了。
……
听到关门声响,躺在床上的素素睁开了眼。
房间内四处都紧闭着门窗,漆黑一片,唯有窗棂里的一个缝隙,照进来的一束冷月清辉,映在了了那轻纱幔帐之上。
她干涸的眼角留下一滴泪水,蜡炬成灰泪始干,泪尽之际,想来她的生命也就要走到了尽头。
她望着那轻纱幔帐,黑暗之中无声地呢喃着,爹娘,女儿虽不幸流落风尘之中,决不做出辱没祖宗门楣的事情。
她闭上眼,呼吸渐渐地弱了,她感觉自己身体软绵绵的,就像是一片洁白的羽毛,缓缓地从空中飘落。
她又多么希望自己是一朵柳絮,能乘着东风重返故乡。
……
蕖香听金坠儿讲素素小姐快死了,吃了一惊,就连手中的肉包子,也掉在了地上。
素素小姐……要死了……?
她就如打翻了那五味瓶一般,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她与素素小姐虽不甚相识,只是同一天被楚云阁买来的,并且统共说不上一句话,但不知为何,素素小姐让她想起了阿娘,也想起了花娘子。
她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素素小姐去送死。
蕖香大声说道:“蕙兰姐姐,我能再拿两个肉包吗?”
声音之大,让小丫鬟金坠儿吓了一跳,“蕖香,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你不是已经吃了四五个肉包子了吗?还不够?你那肚子是个无底洞啊!”
蕙兰稍稍一怔,随即也反应过来,微笑道:“这一笼是刚蒸好的,你拿去吧。”
她猜,这两个肉包,并不是蕖香要吃的。
蕖香向蕙兰姐姐道了谢,将那个两个热气腾腾的荠菜肉包用油纸包了,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转头就跑出去了。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
白日里沉寂的楚云阁,就如那被唤醒的狐魅野鬼,重新活了过来。
轰隆隆,一声巨响,春雷阵阵——
傍晚的天竟紧密地飘起雨丝来。
万千繁华的金陵城内,醉生醉死的女儿河上,笼罩着如烟如雾的春雨,愈发地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众生芸芸,就像是那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戏词的正旦小生们,在那心口不一的虚情假意之间,迷了心智,沉沦,陶醉。
天若有情天亦老。
可是在这无情的天地之间,到底还留有那么一点真情。
蕖香冒着雨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之间,横冲直撞,如同从山野里来、误入人间的小狐狸。
快些,再快些一些。
这一次一定要赶上啊。
她冒着雨拼命地奔跑着,眼前一片模糊,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却发现这并不是冷冷的雨,而是她的热泪。
“这个世界很糟糕,但既然我们活着,总得要活下来。”
“无论如何,都该好好活下来。活着,才有改变一切的希望。”
“我想去问一问,为什么越是善良的人,越是要受苦!”
“为什么越是卑鄙无耻的人,过得越好!”
偶遇的那位小阿姐的话再一次回荡在她耳畔。
阿娘、花姐姐、素素小姐,她们都是那么美丽,又都是娇弱,又如那春天的梨花一般洁白无瑕……
她们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要饱受折磨。
她没能阻止阿娘的死,也没能阻止花娘子的死。
这一次,她想要挽回素素小姐的性命。
不为什么,只是因为她们都只是——
活在这乱世,无辜而又不幸的女子。
--------------------
*题目《芙蓉塘外有轻雷》引自李商隐的《无题二首之二》: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