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不误砍柴工,阿勒往椅背一靠,偏跟他慢悠悠地磨:“都是些身外之物,就当作这些年给你补的生辰礼。”
迟昀淡声问:“你知道我生辰在几月么?”
“……八月十五。”
“好个能掐会算的江湖术士。”
“不知道也不妨碍我对你一片赤诚,”阿勒把玩着茶盏,忽然岔开话题,“替我向镇南王爷问好?老爷子腿脚可好些了?若实在不灵便,我们阿悍尔有帖密药,专治偏瘫,只要骨头还连着筋,两帖下去,保管能再站起来。”
迟昀手搁在桌面,掀起眼皮,定定地看着阿勒,眼里透着警告:“我说过,莫要插手我府中事务。”
“这怎么叫插手,听着怪坏的,只是对老王爷表示关怀,仅仅口头说说太没诚意了,不如雪中送炭来得窝心,”阿勒不偏不倚,迎着这目光,笑了笑,“你说呢?”
日头悬在窗格上方,鸟雀斜飞,在两人中间投出了一片刀光剑影。
迟昀从怀中取出一枚腰牌。
“还是你知道疼人呐。”阿勒笑眯眯地准备接过来。
迟昀反手摁住腰牌,面无表情道:“老规矩。”
“懂,”阿勒接话接得飞快,“不惹事,不露身份,静悄悄去,静悄悄走。放心,我只停在外岛涂州,找一味药就走。”
“药?”迟昀敏锐地挑出了这个字。
阿勒挑眼:“别想趁我病要我命,怕是要让你失望,我身子骨结实得很。”
“那便是龙可羡。”
这话一出,阿勒手也收回来了,往椅背靠,指头点在桌面上,轻佻的浪劲儿敛得干干净净,双眸平静,但浑身气场都随之张开。
龙可羡是他领地里不可触碰的珍宝,迟昀用这样带有威胁意味的语气提出,就是一种直白的冒犯。
迟昀不急不躁,把腰牌往前移:“从小看大的姑娘,雪中送炭也是该当的,你说呢?”
轻飘飘地打回了阿勒此前的威胁。
都是不吃亏的公子脾气,阿勒嚣张恣意,明晃晃地亮刀,迟昀静如止水,云淡风轻地回招。
阿勒短促地笑了声,把腰牌收入囊中:“好兄弟,不怪乎你活到现在。”
“少惦记我,我能活到八十。”迟昀抿了一口茶。
事成,阿勒心里也没多痛快,捞过茶盏,仰颈一饮而尽,忽然问:“有药膏吗?”
迟昀看他一眼:“你上回受伤,还是一年半前。”
“不不。”阿勒敞开衣襟,伸指头往下拨了拨,露出半道手臂,肌肉线条利落,上边盘着道道淤青,呈可怖的深紫黑色,细看,像是谁用手捏出来的。
迟昀:“……”
想让他闭嘴。
但阿勒压根儿不给空子,颇为怀念地说:“有什么药膏子,能让这痕迹留久点儿的吗?”
迟昀:“……辣椒水,荨麻汁,保管留到进棺材。”
阿勒闲闲地拢好衣襟:“你就是嫉妒。”
“嗯,我嫉妒。”迟昀懒得看他瞎显摆。
“媳妇儿还是得从小养,像你,诗书礼仪浇灌出来的世子爷,看上自家小娘算是……”
“哥舒策。”
阿勒爽到了,干脆地闭了嘴,接着掏出几本册子,大方摆在桌上:“我自撰的,与龙可羡儿时二三事,写来打发时间,不上台面,你且看着学学。她近来黏人,故而只写到十二岁,我估摸着也够你学上一年半载了。你先凑合看,待过年给你捎整套的。”
“不必。”
“跟我还客气上了,”阿勒起身,“走了。这一日日的,没闲呐,得给媳妇儿买早点,白玉糕得是刚出锅的,包子得是肉馅儿的,糖汁儿清茶不能少,世子爷回见。”
***
船只补给完备,再度离港。
尤副将把昨夜几道军令报给龙可羡,她用随身小章补戳了印,说:“航道辟出来之后,先按兵不动,不着急扩张。”
“是。”
尤副将晓得,赤海迟早要啃下来,少君从不做无用功。
打通航道算是撕下了一块肉,走出从零到一的步子。如今正是要慢慢克化着,跟王庭、各家都谈好条件再上第二道台阶。
名声北境要捞,实利北境要得,这里边门道多着,第一步迈得大,后几步就要踏得稳。
门外传来慢悠悠的脚步节奏,龙可羡往外望去,正是阿勒提着食盒进来,一推门,一撞眼,龙可羡便沉默地啜着茶水,挪开了目光。
“昨夜里扒着手不让走,今日连个眼神也欠奉,”阿勒刮刮她鼻梁,“睡昏头了么?”
“没有昏头,”龙可羡眼神在白玉糕和胖包子之间来回挪动,“你下船两个时辰。”
“为你卖身去了,”阿勒手掌从她头顶抚到后脑,迫使她抬头,“张嘴,我才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