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来的白丁香砸你头顶。”阿勒不咸不淡。
“白, 丁香?”龙可羡愣了一下。
“……”鸟粪。阿勒没说出口,把手浸在水里, “晚间还有件事儿要办。”
这般说着, 净手时眼神没有离过龙可羡, 仿佛讲了这句话,就是某种递到眼前的暗示——那鸟有什么好看的, 一箭穿一串,平日里在海上看得不够多吗, 非凑到这儿来,那小皇帝什么心思,他来此五日,没有私下递过什么牌子相邀, 龙可羡一来,刚冒点头就给牌子, 这心思是半点都不遮掩。
“那好的。”哪知龙可羡连两句劝都没有,喜滋滋就转了身往外走。
阿勒始料未及,脱口问:“你去?”
龙可羡临出门了,听见声音扒着门框回头:“带郁青去。”
一派恼人的天真。
阿勒擦着手,点了下窗外:“飞鸥有什么看头,你若喜欢,海鹞子旋翼展翅都不错,捕鱼是最好看的,喙刺入水,一口一条肥鱼。”
海鹞子怒而“咕”声。
“鸟球看腻了……”龙可羡狐疑地看阿勒,“你今日话好多。”
往常去便是去,不去便是不去,这种话题在嘴边挂不了三句,哪里有这般推来扯去的讨价还价。
而阿勒没空深思这种反常,他满脑子都是那仨字。
看腻了……
鸟能看腻,人日日凑在一块儿,是不是也能腻?若是腻了,为何昨夜卷着毯子又来拍他房门?这小炮仗又在胡说八道。
见他擦手擦得用力,连手指都红了一道,显然是很认真的了,龙可羡眼神直往外瞟,开始挪步子。
“走什么!等我。”
后边传来道声音,帕子落进铜盆,她回头时,阿勒已经搭上了她的颈。
因为方才入神思索,他的手指在着力摩擦时发热,那指头粗糙,是投掷铁镖磨出来的茧,热度伴随粗糙感,搭上来时,他习惯性地揉了揉。
龙可羡瑟缩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了。
阿勒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看到她白腻腻的皮肤留下道红,鬼使神差地问:“抖什么?”
龙可羡低头摸了摸后颈,说“…… 有点热。”
阿勒追问:“糊弄谁,人冷才打颤,你热打什么哆嗦。”
“……我不懂,”龙可羡也不明白,她惯来不会多思的,很快抛到脑后,转而说,“你方才说晚间有事。”
阿勒相当自然地岔过去:“晚间的事晚间办。”
“到时我与你一起。”龙可羡拽拽他衣袖。
“日日跟着,你腻不腻?”阿勒猛不丁地问了一句。
“腻?”龙可羡思索片刻,认真地说,“一百年后才腻。”
这意思是,只要还在喘气,就总也跟不腻的。
“一万年也不准腻。”阿勒挑起眼。
龙可羡愣愣的:“我们都变成灰了。”
“变成灰不好么?”阿勒勾住她的脖子,“浑蒙在天际,乘风去,滑云来,万万年也分不开。”
***
鸣津池不大,坐落在王都东南角,早年间是走海人的栖骸地。
池边有座爬满绿芜的圆拱门,里边古木苍苍,周遭静幽幽的,满肺里都是草叶香气,脚下的石阶交错着深浅灰影,偶尔漏下点日光,就跳在龙可羡的鼻梁上。
她轻声说:“好像被吞进来了。”
阿勒学着她,压低声音:“是啊,小女郎皮香肉嫩,最好下口。”
龙可羡闷头往他腰间戳了一拳。
明勖在凉亭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抬头,直到那青绿间吐出道人影,眼睛霎时就亮起来了,而后又觉礼数不妥,将那惊与喜皆收进眼底,只留耳下半道红,缓步下阶,庄庄重重地唤了声。
“哥舒公子,二妹妹。”
龙可羡看他一身明黄常服,才想起明勖已经得承天道,冠上九旒冕,成了主国之尊,不晓得要如何称呼:“明,明勖?”
连名带姓,唤得这么亲热做什么。
阿勒不轻不重地说了句:“皇上。”
龙可羡跟着改:“皇上。”
明勖忙道:“今日是私宴,无君无王,只是故交好友赏脸,借着这飞鸥来朝的景儿叙叙旧罢了。”
说完请二人落座。
龙可羡的眼神还在追着明勖,像是对着记忆在回想那个常常面红的少年,直到阿勒故作无意地往前跨了一阶:“眼珠子掉下来了龙可羡。”
她下意识摸摸眼睛,停顿瞬间,又一拳戳过去。
阿勒侧身躲了,笑起来。
明勖正唤侍女斟茶,目光透过阿勒看向龙可羡。
她长高了,神态却没有变,要紧的是那双琉璃珠子似的眼睛,压根儿没长大似的,无遮无拦地搁着所有情绪,直勾勾看过来,分明只是好奇的打量,却令得明勖招架不住,先错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