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太子激动地一把攥住了太子妃纤细的腕骨,乐陶陶,熏熏然,仿佛吃足了三五斤高粱酒般,满是浓烈的甜味。
小娘子唤了他的表字,原是这样甜的一声“烟屿”。
比起阿耶的疼溺,太傅的威严,亲朋的敬而远之,小娘子的这一声,却似六月杨柳梢头坠的甘露,八月清梨枝上挂的微霜。
听起来,便有一股淡淡的冰莹剔透之感。
太子殿下按下激动之色,表面上,只是露出极其缓和清淡的笑容,摸了摸她的鬓发,语气稳重:“嗯。以后便如此唤。”
师暄妍了解他,看他分明就是装蒜,却也再懒得计较。
抽出空来,将他身上看了看,托住他受伤的那条胳膊,师暄妍的眉梢轻拧:“这是怎么弄的?当真遇刺了?”
宁烟屿点头,这一点头,把师暄妍点得重又紧张起来。
他轻抚她的发梢,缓和了她的紧张:“差不离是郑贵妃安插的死士,在忠敬坊回行辕的路上设伏,似乎是想在汉王举事以前,先杀我祭天呢。”
太子殿下刚刚经历的生死之劫,口吻轻松写意。
一旦太子被杀,圣人闻此噩耗,本就沉疴难愈的龙体只怕更加经受不住打击,就此一蹶不振。
就算他有心为太子报复也不怕,郑贵妃拿捏一个病恹恹的老皇帝,自忖还有几分把握。
只要说圣人病倒,难以理政,多事之秋,唯有扶植襄王,拥立襄王为君。
“可襄王不是早已离开了长安么。”
师暄妍听行辕的率卫说起过。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郑贵妃派人监视宁恪,宁恪同样也在郑贵妃身旁安插了线人。
宁烟屿道:“宁怿此行并没多少人知晓,郑贵妃想等到我死,再寻一个傀儡替身,放在含元殿上坐上龙椅,她垂帘听政,打开城门,迎敌入京,里应外合,可以彻底拿下长安。”
对郑贵妃而言,想要那个大位,这的确是最速成的法子。
但在郑贵妃的预想中,汉王会甘愿退居摄政王之位,不寻他们母子的麻烦,实在是一件怪事。
难道是郑贵妃手里拿有汉王的什么把柄?
师暄妍思忖着,提议:“那我们能不能拿下刺客,逼出他们的幕后之人,让刺客招认是受郑贵妃所使,将郑贵妃的罪状呈到太极殿上。”
宁烟屿道:“郑贵妃罪行累累,勾结汉王,意图谋反,阿耶早已知悉,他按兵不动,并非是为了握住郑贵妃的实证,而是要借郑贵妃之手,引诱汉王前来,将反贼一网打尽。这个时候,我故意装作被刺客重伤,就是为了让郑贵妃向汉王递出关于长安的不实消息。”
顿了顿,他叹息道:“我那位王叔,不甘郁郁久居人下,蛰伏多年,终寻良机,他不会按兵不动的。”
他将自己的伤口展露给师暄妍看,特意脱掉了外袍和里衫,露出用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胳膊。
太子殿下的手臂也蕴含蓬勃的肌肉,线条起伏,隐隐发亮,只是上面挂了两条寸许长的疤痕。
往日与他亲近敦伦,她却没有发觉。
这并不是一具精细养护于温室的躯体,而是经过了无数次烈火淬炼的,一把铜筋铁骨。
师暄妍见他伤势不重,舒了口气:“嗯。”
她扶他起身坐好,在他身后垫了两枚棉芯软枕,令他好高枕而卧。
“这几日殿下会在行辕里好好‘养伤’,我会让人把这里围起来,故布疑阵,安排一个替身假扮殿下,如此一来郑贵妃就更加相信殿下已经大伤了,汉王也会信的。”
汉中发兵,当先一支部队,只怕早已偷摸来到了长安城外。
师暄妍不知他如何部署的。
她生活在这行辕之中,终日安逸,春风骀荡,即便外面早已烽火连天,狼烟四起,这里依旧如“不知有汉”的世外仙源。
少女忧心忡忡的眉眼浮于颊上。
她扶着他的肩背,侧身向着榻上男子,长发乌黑迤逦,耳根被银灯照出微微红晕,眼眸之中的水色漾了漾,晃出清光跌宕,美得撩人心魄。
大战在即,却缩首于行辕,与心爱的女子温存缠绵,即使是出于故布疑阵,宁烟屿都觉得……
有些不大像他了。
师暄妍也知晓,他目前待在行辕时待不住的,只需做做样子,迷惑住郑贵妃的眼线,他即刻就要离开。
所以师暄妍才说,要安排一出金蝉脱壳计。
她想了想,对他道了一声:“等一等。”
在他困惑之际,师暄妍起身,从罗汉榻上取下她的针线簸箕,从中拿出一对物事来,远看,看不出是什么物件,似乎生来一对,在她掌中被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