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很擅于调节自己糟糕而无趣的生存处境,但他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丢在空无一人、除他以外没有任何生物动静、唯有苍灰魔焰的深渊崖底数日,也会感到无尽的孤独与恐惧。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他割裂开了,他只能从娄念身上抓取他曾生活过的世界的片段信息。
倘若娄念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慢慢磨他,他不得不说,娄念做到了,做得相当成功。
但他的恐惧并不仅来自于他的处境,还来自于他心中不断冒出的各种想法。
他设想了很多可能,阴暗的、悲伤的、可怖的、血腥的,每一种可能都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本能的战栗。
他努力克制,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就当是闭关修行,本就无需外力干扰。
但他做不到一直欺骗自己。
他还是会满心沉郁地猜测,难道娄念不会再想见他,他们就这样走到头了?还是说……娄念遭遇某些不好的事情,碎骨刀诅咒发作,仇敌找上门来,更甚至性命难保,根本无法下到深渊看他?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对方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他一个人,唯有与自己的头脑思维天人交战。就这么下去,他怀疑哪天他会把自己逼疯。不如给他当头一刀,无论事实怎样,给他个痛快吧!!
不问了,他什么都不问了。也不管了,除娄念以外他什么都不管了……倘若这样的话,能不能换娄念再与他见一次面?
……
就这样日复一日,他总算再次等来了屋门从外推开的“吱呀”一声响。
他猛然仰起了头,看清屋外人身影的那一刻,眼底无法自已地松动。
再有意识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从座上弹身而起,走到了娄念跟前。
他比他想象中更想看见这一道身影。
娄念一袭纯白的衣裳上,还留存着外界空气的霜雪冰寒气息。除此之外,还有淡淡的酒香,与某种荀锦尧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辨识不出的香气。
他应是微醺了,浅浅地眯着那双充满迷离破碎感的绯色眼眸,看着荀锦尧,好半晌才道:“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醒着?”
荀锦尧一直静静地看他,觉得他像一只漂亮高贵但懒惰的猫咪。此话入耳,荀锦尧怔了怔:“现在什么时候?”
九幽深渊太深,距猩红荒漠的地面太远,就连猩红月的光芒都普照不能。但凭借猩红月光一天到晚不够明显的变化,就算能照耀到崖底这种地方,光芒也会被苍灰魔焰吸收殆尽。
因而,荀锦尧对日夜更替的感知全凭自己的感觉,只不过连日以来头脑混沌,浑浑噩噩,他早已分不清日与夜。
娄念刚刚意识到这一点,转开眼去,道:“丑时吧。”
……这么晚了啊。
荀锦尧不由得神识恍惚。多年以来在清风宗养成的习惯与规律的作息,短短几日竟也能被打破。
“你又怎样?最近一段时间……很忙吗?”荀锦尧与娄念一同落座桌旁,问出几日以来折磨了他无数遍的问题。
他不提上一次见面的不欢而散,仿佛它不曾发生过。
他不想再因为其他事情,害得娄念许多日不肯与他见面。这样的结果,就好像他真的被娄念磨得没了脾气。他一面放任,一面也为这样抛却其他人不管、没有良心的自己感到无地自容。
他还是一点一点妥协了。
总吵架会累,尤其是和用心喜欢的人吵架。
他终究是太清醒,知道凭他现在的处境,再多的解释与抗拒都无用。于是他说服自己,不如一切顺娄念的心意。起码那样,他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不会剑拔弩张。
他想过好当下短暂相见的每一日。
娄念理着来时被风吹得微乱的发丝:“其实还好,没那么多事情。”
他话刚落,就觉脸被捏着下巴扭向了一侧,紧接着双唇被温柔地吻住。
他有些意外地微微睁大眼眸,犹豫了一下,还是任其发展,并没有不乐意予以回应。
他们的吻是缠绵悱恻又迫切的,在有限的空间里热情地宣扬欲望与思念,仿佛内里藏着无尽的情愫急需宣泄。
但分开后,两个人却都没说什么多余的话语。
过了良久,荀锦尧捏着娄念下巴的手指紧了紧,慢慢偏过了视线:“不忙的话……记得多来见我。”
娄念眨了下眼睛,内里的光很亮,看着他问:“你是不是以为我再也不会来啦?”
提出那么一句要求,其实让荀锦尧心里有点儿别扭。所以,荀锦尧没有娄念回答这个问题。
他转而道:“下次晚上少喝些,次日起来要不舒服了。”
以前的时候,他误以为娄念酒量很差,还哄着娄念灌酒以拿捏娄念的把柄。结果被娄念反过来算计,非但未能得逞,还借着酒劲儿跟人滚去了一张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