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清澈,游鱼似乎都感受到岸边的气氛,隐入石下。
如果说刚才山匪还是故意找茬,随着蕴空的沉默,他们只觉得胸腔里的怒意一点点扩大。山匪老大不动声色示意一直游离在外的李北安,看对方停顿片刻后点头应下,才满意地收回视线,叼着嘴里的木棍,语气讥讽追问蕴空,“怎么,小师父,你不是普度众生么,怎么对咱几个这么冷淡,不会是瞧不起我们吧?”
不想激怒对方,蕴空摇头,“贫僧没有。”
黑眸扫过所有人的方位,几个计划形成又被飞快否决。暗器,不可以,会误伤公主;冲过去,不可以,他不能瞬间制服四个人……至少需要一个机会,走到公主身旁。
佛子表情始终平静,几乎看不出任何紧张恐惧的意思,土匪头子却仿佛被这样的目光刺中。
就好像几个月前,他们还在岭南时,土匪们被逼到绝路,决定放火烧山,死也要拉几个士兵垫背。尤当家胆小,先带人跑了,终于跑到另一座山后,他才有勇气回头,却碰巧和带头剿匪之人对视。
隔着高山火海,郑沈弦坐在马上,拉开手中弓箭,居高临下看他,如同看一个死物。而对方当时的眼神,和这该死的和尚一模一样!
附骨之疽一样的恐惧从内心最深处升起,随之而来的,就是猛地冲入脑中的暴怒,尤当家再也顾不得什么崔商崔小姐,忽然暴起,用力抓住越浮玉的手臂,拖着她走到溪边。
越浮玉一个踉跄,感觉什么东西落在水面上。
她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蕴空给她的平安符掉在水中,包裹在外面的红纸被洇湿,隐约露出几个黑色字迹,汝爱……之后是什么,看不清了。
而同样看见平安符的蕴空,瞳孔骤缩,不用思考,大脑已经瞬间给出后面的句子——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人之贪爱,哪怕轮回千载,也无法解脱。
平安符彻底浸没在水里,引起水波荡漾,耀然闪动一丝光亮。
蕴空脑中乍醒,他忽然明白一切,为何法真师父让他离欲断情,原来他的死劫,应在情上。
暴怒的山匪头子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猛地拽住越浮玉的头发,用力向下按,公主的头没入水中又被薅起来,她剧烈咳嗽,水珠顺着长发脸颊滚滚滴落,尤当家抓着她的头,眼中烧红,“今日,我倒要看你吃还是不吃。”
蕴空表情终于变了。手臂青筋绷起,他呼吸一窒,黑眸暗火迸溅。
佛子修行十余载,挨过苦受过饿,被人误解也怨怼过,行过高峰也走过低谷,但他从未觉得有什么。
生死炽然,苦恼无量;发大乘心,普济一切,愿代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毕竟大乐。
修行一道本就艰难险阻,世道皆苦,他心甘情愿以身度之,可唯独此刻,他忽然生出一分怨怼,
凭什么,这世道凭什么这样对待他的爱人。
蕴空握紧拳头,掌心伤口悉数崩开,血如泉涌,可他没有丝毫察觉,大脑从未如此清醒过。
那个瞬间,他意识到,过不去的。
早在将平安符送予公主的那一刻,他的死劫就注定过不去。
因为尤当家突然发作,其余山匪都下意识后退,生怕自己沦为下一个,唯独蕴空忽然抬眸,就是现在——
蕴空一个闪身向前,眨眼出现在山匪头子面前,向对方伸出手。
尤当家另一只手捏着肉干,他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幕,将手里的东西丢在地上,脸上浮出扭曲的兴奋,然而对面之人并没有如他所想蹲下,反而眼前忽而一道冷光闪过,直直没入他的胸膛。
拐子目眦欲裂,刚要动手,却被埋伏的李北安忽然扑倒,长刀插进后心,他至死都没明白为何这样。
而一旁的尤当家,脸上的笑还没消失,他下意识低头,只见一根木棍横亘在他胸腔,直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烈疼痛忽然从胸口迸发,他忽然意识到,那不是什么木棍,而是匕首的底部。
对面的僧人,将一把匕首,彻彻底底刺进他的心脏。
尤当家捂住胸膛,嗬嗬开口,“你、你……”
“你想看贫僧破戒,怎么没想到,五戒之中,包括杀人。”
在动手瞬间,蕴空便将公主拽至身后,他居高临下瞥了山匪头子一眼,修长五指散漫拔出匕首,鲜红血液四溅,浸透他的黑色僧袍。
晨光明亮耀眼,而佛子长身而立,黑眸如渊,形似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