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的声音很轻,不留神就散在夜里,越浮玉却仿佛被击中。
她几乎有些恼了,想大声反驳,又觉得没必要,因为她内心深处隐约知道,佛子是对的。
越浮玉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她生来便是公主,千金之躯,身居高位。当一个人的决定可以影响很多人,同时觉得现存的环境很糟糕时,很难不去做点什么。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所以,越浮玉理所当然认为,天下女子是自己的责任,佛子误入凡尘是自己的责任,潍县一方百姓也是自己的责任。
十多年里,她不自知地负重前行,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你不必如此。
多年压在身上的重担,忽然开始松动,摇摇晃晃坠在胸口,牵扯着呼吸都疼痛。越浮玉僵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金钗,发髻似散未散纠缠在一起,混乱又繁复,她几度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一个人习惯面对恶意时,就会忘记如何面对善意。
蕴空沉默片刻,缓缓倾身,修长的五指穿梭,解开缠绕的发丝。感受到瀑布般的长发在掌心散开又划走,他忽而收拢空无一物的掌心,然后侧身,关紧车门。
月光被厚重的门板阻隔,明暗相接的界限消失,整个车厢落入黑暗。
蕴空向前一步,如同纵身深渊,又如同主动踏入另一个世界。
她的世界。
他站在她身前,手掌覆住她的指尖,抽走那支快要被她捏变形的金钗,声音很低,像是四周缭绕的黑夜,清冷缱绻,“您和师父说,你我殊途。可纵使殊途,却未必不能同归。公主,您从来都不是独自一人。”
碌碌前行的马车上,越浮玉什么都看不见。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早上分开时,蕴空最后的动作。
她记得,那个动作,叫做摩顶。
蕴空知道她不喜佛教,以为她不了解佛教的动作礼仪,但巧的是,父皇恰好给她讲过这段佛经。佛祖讲经时,偶尔平举手臂,碰碰阿难的头顶,表达亲近和喜爱。
所以,这大概是蕴空想告诉她、又不想让她知道的一句话——
佛祖普度众生,亦有偏爱。
正如我,眷念万物,却永远偏爱于您。
第65章 情话
拿到公主手谕和佛子亲笔, 崔商信守承诺,交出粮仓钥匙。
米铺也重新开门,越浮玉带人从城东到城西, 所有米铺都逛了一遍。走进店里, 也没说什么, 只是随手捧了一把米,放在指尖上细细捻。
城内城外笼罩着哀色, 她没穿红衣, 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裙, 头发用发带整齐地拢在耳后,少了几分妩媚艳丽, 显出几分利落凌厉。
伙计认出她的身份,瞌睡彻底吓跑, 惊慌失措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跪礼,急急忙忙跑去喊老板。
不到片刻, 腰圆肚大的米铺老板从后堂赶来,球似的滚到公主面前跪下, 还因为跑得太快微微喘着粗气,“草民拜见公主。”
“李老板快起来,”
不等对方再说什么,庄掌柜主动上前, 双手扶起对方,笑呵呵开口,“今儿没什么事,就是公主来看看, 咱们铺子的米价怎么样。”
大申规定,所有铺子一律明码标价。写着米价的竹牌挂在头顶, 庄掌柜却没看见似的,两手维持着搀扶对方的动作,脸上还挂着和气的笑。
一个酒楼掌柜,一个米铺老板,两人平日也有交集,可面对庄掌柜和往日无异的表情,李老板背后生生冒出一层冷汗。
崔家昨夜派人传来消息,米铺照开、粮价照旧。
李守才表面答应,开门时却把米价提了三倍。虽然老祖宗说过,天灾之利不可取,但眼看道路不通,粮食运不进来,这种时候,白花花的米就等于白花花的银子,此时不涨价,那不是把钱往外扔?
况且他也不多涨,三倍而已,至于有人买不起、饿死,那是他们命薄倒霉,与他何干!
算盘打得叮咣响,李守才做好了大发一笔的准备,但万万没想到,那个多管闲事的永照公主会来,还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带了一群护卫!
米铺门口,十几个护卫腰佩弯刀,右手拇指按着刀柄,四指落在刀鞘上,是个时时准备抽刀的姿态。更有甚至,刀鞘已经微微露出一道缝隙,阳光晃过,映出一道道冷光,让人脖子发凉。
米铺老板的后背湿透了,冷风一吹,像突然来到寒冬腊月。
他猛地一哆嗦,忽然挣脱庄掌柜的手,一脚踹上旁边的伙计,破口大骂,52④9令8以九2“你个猪脑子,白米一两,糙米八钱,早上刚告诉你,又他妈忘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