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两人朝夕相处,她才明白僧人的生活具体如何。
越浮玉只能想到一个词——苦修。
根据她的观察,蕴空每日不到四点便起床,入夜才会休息,近乎苛求地对待自己。而且,每日都有规定修行的内容,或者是诵经,或者是研习经文,她还见过他拿出满是梵文的竹简,一字一句译成汉文,蕴空似乎极为严谨,眼神始终严肃,但落笔时,笔锋凌厉,没有丝毫犹豫。
也是这时候,越浮玉才恍惚意识到,蕴空之所以被誉为佛子,并不是随便喊喊的,而是他近二十年的苦修,才一步一步走到今日这般高度。
和她一样,他也在认真践行他的道。
虔诚的、认真的、近乎执拗的。
这会,不到辰时,蕴空还在诵经。
过去一个多月,越浮玉每晚都听佛子诵经,但一直隔着屏风或床幔。如今亲眼所见,才愈发明白,诵经对于她只是一段安眠曲,但对于蕴空,是修心。
他半阖着眸,佛珠一粒粒在冷白指间中滑过,因为顾忌她在,他没有发出声音,冷薄唇瓣缓缓开合,只是无声默诵。
可即便听不见声音,也能看出他眉宇间的虔诚郑重。
白云寺的僧人们还住在公主府时,越浮玉曾经听小沙弥偷偷抱怨过,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特别困,口中念着佛经,其实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当时没说什么,但内心是赞同的。
并非瞧不起僧人,只觉得这是人性。按照戒律,僧人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早上怎么可能清醒。
但蕴空又一次打破她的认知。
他诵经时,是真的思考,真的在修心、念众生。
越浮玉之所以知道,因为她试验过。
这一路,只有他们两人在车里,车外又是一成不变的山林景色,她因为千秋子的事心烦意乱,看够了话本,只能看对面的人。
她偶尔会突兀地冒出一句,“您刚才那句经文是什么意思。”
蕴空便会睁开眼,清冷无波的黑眸静静望着她。
越浮玉感到心虚时,又听他微凉的嗓音传来,一字一句为她解释,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佛子一心向道、普度众生。
这几个字无声地在她舌尖滚过一遍,越浮玉倚在软垫上,思绪也跟着飘远。
她想起前天夜里的事。
那晚,他们住在客栈,佛子为她诵经后就离开了。越浮玉当时睡着了,但因为担忧千秋子的事,又很快醒来。
一个多月没失眠,突然睡不着,越浮玉还觉得挺新奇。空气沉闷,她推开窗子,却在楼下看到熟悉的身影,佛子一身玄衣,推门离开了客栈。
好奇心发作,越浮玉披了件衣服,追着对方下楼。
出来便后悔了,这个行为看起来有点奇怪,而且晚上也不安全,可她走到客栈门口,才发现街上很多人。
今晚有集市,各家各户都出来赶集。
醒都醒了,不如逛逛,越浮玉顺着人群向前走,竟然又看见蕴空。
她看见对方进了某个佛寺。白天他们路过此地时,蕴空只是看了一眼,因为着急赶路,什么都没说,晚上却独自来了。
见庙烧香、见寺扫塔。
是僧人的承诺。
她还在犹豫时,门口的僧人已经微笑着邀请她进去,越浮玉沉默片刻,红裙拂过门槛,终是进了寺庙。
她看见蕴空在佛前烧香,看见方丈特意迎出来,与他秉烛夜谈,也看见寺庙的僧人向他提问,佛子一一作答。
僧人们不知他是谁,但能看出他佛法造诣极深,不一会儿,小小的僧院聚满了僧人。
蕴空就站在他们中间,脊背挺拔,神情淡然,目光悲悯无波。
僧人的疑问得到解答,向他行礼,蕴空也回礼,冷白手心上持着暗红佛珠,如同不灭的圣火。
佛子在这里答疑解惑,整整停留了一夜。清晨太阳升起,恢弘的日光映在他身后,高洁如同圣光。有那么一瞬,越浮玉有种错觉,蕴空就是下凡的神佛,以身渡世人。
那是他该走的路。
轰隆——
沉闷的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越浮玉怔了怔,艳红指尖抵在窗边,打开窗子向外看,才惊觉,不知何时起,天色已经如此恐怖。
天空阴沉,密集的乌云像是一张巨网,笼在天上,风很大,猛地灌进车厢,吹乱了桌上的话本,越浮玉被风吹得后退,根本没发现吹断的树枝猛地刮过来,她甚至没察觉,身后已经伸出一双手,一手将她护在怀中,另一只手替她合上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