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让苏唱觉得很特别。
她曾以为这是于舟作为作者观察世界的技能,就是无论好坏,先以视线描绘它,并不急着定义。但不是,只有于舟这样,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这样。
第一印象是特别,第二印象才是奇妙。
圣诞树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背对着苏唱把东西放下,安静得出奇,午饭后苏唱去茶水间,听见她捂着话筒打电话,嗓音很雀跃:“我发现住院真的还行,我的被子上还有小花哎,不过也不是人人都有,我隔壁床就没有。”
有一点小得意,像上帝给她颁了个奖。
嗯,圣诞树成了小喜鹊。
第二天中午,小喜鹊又变作老阿姨,穿着宽宽大大的病号服,把苏唱觉得难以下咽的盒饭嚼得很香,还不忘以过来人的语气劝苏唱:“你太瘦了,可得多吃,光喝水不行,等下晕在手术台上。”
那语气,仿佛盘腿就要上炕。
第三天,老阿姨化形林妹妹,哭哭啼啼地说:“操,我觉得好疼,你看到走廊上的那几个人没?引流管从肚子里插下来啊,我受不了,我真受不了这个。”
苏唱终于忍不住开口:“可是,我们俩的手术,都用不上引流管。”
在于舟演完了一百个小剧场以后。
所以苏唱时常觉得,于舟的名字起得很妙,于舟,宇宙,她有多重宇宙。
很久之后,苏唱才发现于舟的特别之处在哪里,别人也许是花,是草,是灌木丛林,但于舟是土地。她接纳花,接纳草,接纳灌木与丛林,然后邀请它们在土地上投射下各种阴影。她时而享受花的阴影,时而享受树的阴影,以此组成丰富而隐蔽的植被。
沉默的时间过于长,小宇宙开始转动,于舟吸吸鼻子。
“你喷香水了?很好闻。”
“嗯。”苏唱轻轻说。
“我也喷了,但我一般不喜欢跟别人讲这个话题,我怕人家问我是什么香水,我法文英文的说不好,”于舟自己打发自己,“唉,现在说这个,因为咱俩在车里,真的有点尴尬。”
找不到话题了她。
苏唱没见过这么坦诚的话题开启方式,轻柔的笑声和转向灯一起响起来。
她一笑,于舟略微缩起来的双肩就展开了,也跟着她眉眼弯弯地笑,话匣子捧出来,开始慢慢往外掏:“欸,你多大了?”
“二十五。”
“哇。”
“不像?”苏唱看她一眼。
“不是,我想夸你挺年少有为的,但又发现我不知道你有为在哪里。”
苏唱一顿,这次笑意更长一点:“嗯,我是做幕后表演工作的。”
她当时没说自己是配音演员,正如她一直没说女帝的CV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说。
于舟不是很明白幕后表演具体指的是什么,她心里勾勒出的形象很诡异,就是皮影戏后面戳棍子的艺术家。
但苏唱怎么看怎么不像。
“那你是本地人吗?”
苏唱没回答,只瞄她一眼,扶着方向盘沉吟。
“怎么?”
“我在想,这些问题,在医院住的那几天,你怎么没问我?”
按常理说,这样的对话,应该发生在初识的时候。
于舟低头想了想,说:“我那时候,没想跟你做朋友来着,就没什么了解的欲望,毕竟那是医院啊,我那时候想着,咱俩都活着就行。”
“扑哧。”
她听见了忍俊不禁的声音,惹得她抬头,撞进苏唱含笑的侧脸里。
不是第一次见苏唱笑,但第一次看她忍不住。很漂亮,眼神亮晶晶的,像有揉碎的珠光。
这副山水画一下子就活了,水有了源头,云有了方向,微风拂过,山川的阴影缓慢游移。
一如此刻玻璃映照在苏唱脸上的光晕。
于舟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于是一边乐一边解释:“真的,就是你不看电视剧的吗?我特别怕在病房里遇到一个病友,我们萍水相逢,短暂相交,然后发现对方可严重了,那我会哭死的。”
所以病房里当然不能发展友谊,这个理论很正确。于舟觉得。
苏唱认真地听她说,点点头,不知道算不算个认可。
但之后她说了一句没什么头尾的话,她说:“你是我认识的人当中,第一个,话很多,但听起来很舒服的人。”
这句话说得很低,却又不乏诚恳。似乎终于找到答案,来解释为什么送票给于舟。
第4章
这话显而易见是一个夸奖。
因此于舟就不大好意思了,尤其是,还从一看就不怎么常夸人的苏唱口中说出来。
于舟这个人吧,一害羞脑子就容易短路,年少一点时尤其是,于是她稍稍停顿了一秒,小声问:“你那些朋友说话招人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