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自己家里生活了十年,当了十年养尊处优的小姐,却在十一岁的生日当天,看见一群人闯进家里,烧杀抢掠,最后被奶娘带着往外跑时,看见自己的父亲被砍头,母亲被拖走。
而奶娘,也用身体为她堵上了那个仅能容纳一人的狗洞。
她拿着能证明身份的玉佩,跑到了陈府,以三小姐的名义住了下来。
“难道陈老爷是因为跟他弟弟不合才对你不好的吗?”
我问出这个问题时,陈阿香看起来有些难过,再次摇了摇头。
“陈老爷对我很好,但两年前他大病一场,就搬到老宅养病去了,大夫说,要多呼吸新鲜空气。”
所以,陈阿香的苦日子过了两年了。
“那为什么那两个坏蛋少爷对你这么凶?”
陈阿香一听这话,立马过来捂我的嘴,却因着又急又看不见,手掌覆到了我的眼上。
她的手心出了汗,又湿又热,我没忍住眨了眨眼,睫毛在她的手心刮着,眼前一片黑暗,只剩下馥郁到鼻腔的幽香。
陈阿香似是被我的睫毛弄得痒了,手指发着颤,没及时剪的指甲在我颊边印出个月牙来,可我不觉得痛,反而酥酥麻麻。
“他们,他们的娘,是被我爹害死的。”
陈阿香将手收了回去,借着烛火,我重新看见了她的脸,上面尽是悲戚。
“我爹在户部做官,依律查税时,查到了陈夫人娘家私放印子钱,并多次做假账逃税。这罪本是要追究九族,但我爹念着情分,只抄了陈夫人娘家一家。”
“按理来讲,陈夫人嫁给了陈老爷,是不用背这罪的,但当时抄家的消息一出来,陈夫人悲痛万分,自缢了。”
我看见陈阿香逐渐低下了头,如羽翼的长睫遮住瞳孔。
“听说,陈夫人当时尚有身孕,刚刚足月,是个已经成型的女胎。”
“堂兄他们,本来有个妹妹的。”
她说着说着,突然又笑了,但我只觉她的笑格外苦,莲子心一般。
她说:“是我占了他们妹妹的位置,他们是该恨我的。”
她说得坦诚淡然,我却只觉造化弄人。
我不理解,明明她爹没有错,她也没有。但她却是以一种赎罪的姿态在这个陈府里生活了如此多年。
或许陈老爷在时,她也受惯了两个堂兄的打骂冷落。
我也想象不出,她一朝是尊贵小姐,一夕却是连下人都敢说几句的瞎子。
陈阿香是怎么过来的?
为什么陈阿香还能平静地说出这些事,仿佛事件的主人公不是她一般。
陈阿香越是笑得温和无所谓,我就越是焦躁。
我说:“阿香,不是你的错。”
她笑着来摸我的头,“我知道。”
我又说“阿香,你应该是锦衣玉食的小姐。”
她想了想,却道:“玉露真聪明,都会用‘锦衣玉食’这个词了。”
陈阿香惯常会使这一招转移话题,我只有无可奈何。
最后我想,大不了我就帮她把该得到的那份抢回来。
不过终究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一个傻子,要如何替她夺回属于她的东西呢?
事实上,没过多久我们就成了陈府下人们的笑谈,他们会在我装疯卖傻乞讨吃食的时候,问我:“傻子,你是不是喜欢三小姐啊?”
我知道他们想听什么,瞎子小姐和傻子丫鬟的配对既怪异又荒诞,是完全违背礼制世俗的存在。
他们是在羞辱陈阿香,而我,是那个可供点火的棉线。
我咬牙不回答,我不想陈阿香因为我而被人评头论足。
但他们手里有够烧一天的碳,还有足以饱腹的餐食。
地狱里的恶魔大概就是如此吧,呲牙咧嘴,鲜红的舌头吐出来的都是咬碎了的血肉,和着我这一辈子听见的最为恶毒的言语。
他们笑得猖獗,对着死咬着唇不吭声的我拳打脚踢,但身体上的疼痛远比不上看着那一碟碟饭菜被糟蹋来得难受。
那是足够陈阿香活下去的粮食。
最后,我还是咽下了胃里翻涌上来的血水,双眼通红着说:“对,我喜欢三小姐。”
说完,我连滚带爬就要去抢他们手里的东西,却扑了个空。
“你为什么不叫她阿香了?”
为首那个人笑得让人恶心。
我狠狠瞪着他,迎头接了他啐出来的一口痰。
“说啊,傻子,说了给你吃的。你家小姐两天没吃东西了吧?”
我瞪大了眼,想上去抓烂他的脸。
但他看着我凶狠的眼神,笑得更开心了,甚至慢悠悠把食盒打开,端出来一碟冷透的白菜。
里面有肉!
我眼睛都亮了。
但下一刻,他将那菜碟翻转,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