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抽噎噎地,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头发丝粘在下巴。
她抱住了我,跟我道歉,求我原谅。
她说,绾绾姐姐,对不起,我抢了你的娘。
我不知如何形容那时我心里的感觉,可能是像被扎破的气球,或者像化掉的绵糖。
讨厌和嫉妒,没有了。
但怀疑的种子却发芽了。
我怀疑阿桃对我的歉疚和自责是假的,是装出来的,一如我对她十几年的好,都是包裹着讨厌和嫉妒的空壳。
我开始怀疑她别有用心,是否是想要讨来我对她更多的关心和呵护,又或者是知道了真相后,为了更加心安理得接受我的好,和妈妈对我与她的区别对待。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我一遍遍揣着内心的阴暗自问,试图从她的细枝末节中寻找到假象的端倪。
但一无所获。
怀疑得不到证实,本该随时间消散,但我却将它团成了更大的怀疑。
接着我在怀疑中爱上了她,毕竟她那么好,明媚灿烂,楼里没有一个姑娘不喜欢她。
而我,沉闷无趣,嘴笨不会讲话,执拗爱钻牛角尖,除了阿烟和阿云,没有姑娘愿意搭理我。
在她们眼中,阿桃才是妈妈的女儿,其实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所以,在阿桃小心翼翼向我表白时,我高兴得说不出一句话,但很快,被喜悦冲昏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我不相信。
尽管我说:“喜欢。”
其实她喜不喜欢我,都没有关系,真的也好,装的也罢,在那一刻,我觉得能光明正大告诉她我喜欢她,就足够了。
没过多久,阿云死了,是被客人打死的,客人说,她总是病怏怏地咳嗽,怕过了病气。
但那个客人不是第一次来,也不是第一次点阿云,这不过是借口,因为那日阿云来了月事,不愿接客。
妈妈不同意,硬要她接,而客人喝醉了酒,不晓得这事,行至兴奋处被一床血吓得酒醒,嫌晦气,便将阿云打死了。
一条人命的逝去多么轻易,甚至连最后的丧事,都悄无声息。
我同阿烟并肩站着看阿云下葬。
阿烟说,愿阿云来世再不受苦。
阿烟又说,愿自己嫁个有钱人离开这里。
最后,阿烟说,愿阿绾寿终正寝。
我当时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里觉得她在咒我,她却看出我的心中所想。
“寿终正寝,是最好最幸运的死法,阿绾,我这是在祝福你。”
不过她的祝福没有用,因为又过了没多久,我看着心爱的姑娘饱受摧残不得其解时,我想同她一起赴死。
在这之前,我尝试了三次帮她出逃,因为我想知道她是否会心甘情愿跟我一起。
第一次,我知道妈妈爱财,说去财神庙替她求财,她答允了。我兴高采烈地向阿桃说了这个消息,但在看到她满脸希望的时候我反悔了。
所以临出门时,我叫另一个姑娘等一刻钟便出来喊我回去,我想知道阿桃会不会丢下我独自逃跑。
答案是不会。
不过我仍然怀疑她对我的爱。
所以第二次,我叫陆少铭接她走,而我站在城门附近,看着她徘徊,祈祷着她抛弃我自己离开,又祈祷着她不要。
我陪着她站了半宿,最后在她终于要下决心离开时,让人去告诉她我被打了。
她回来了,但她迈出城门的那半步,让我对她本就摇摇欲坠的信任,更加不堪一击。
第三次,我想了许久应该怎样才能让她对我死心塌地,最后,我想,若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与她之事,那便好了。
因此,我带着这些年攒的首饰银钱,去向妈妈说明了我同阿桃的私情。
但我算漏了妈妈对她的疼爱,她甚至不惜将我卖掉,也要掩盖这一切。
不过还是有令人庆幸的一点,那就是阿桃不愿逃了,原因在于不想牺牲我。
其实这个原因我也是半信半疑的,但那时的我已经不在意了,因为我向杨行知,也就是那个买我的军官讨来了鸦片。
我对他说,若是这东西他能给我,我便帮他扳倒陆家。
他见过陆少铭对我言听计从的样子,便深信我有这个能力,没多久就将鸦片给了我。
我最后一次试探阿桃对我的爱是在那个晚上,我第四次告诉她我有办法了。
她回我的第一句是,什么办法?而不是其他。
我想,她还是想逃,所以我说了后来劝她的话,直到她一一回绝,凄凉爬了满脸,我才满意地作罢。
从一开始,我想的办法只有一个,那便是共赴黄泉。
但我担心她不愿,亦担心她对我的爱不足以叫她同我一起去死。
所以我斩断了她逃走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