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她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第二日,她说:“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第三日,她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第四日,她憋了半天,说:“天不老,情难绝。”
我乐呵半天,打趣道:“老天,老天,如何不老呢?若天已老,岂非情就绝了?”
她沉默着想了一会,上来捂住我的嘴,一连“呸”了好几声,“你莫乱讲,我说错了,这句要改一下。”
我撅起嘴顶了顶她的掌心,含糊不清问道:“改什么?”
“天老不老,情都难绝。”
加了两个字,诗句变得怪异,带了几分孩童般的任性,经她口中说出来,却万分郑重其事。
我笑着眨眼,扒开她的手,摇头晃脑,摆出一副先生姿态,心里落了蜜,连嘴里都是甜津津的。
“甚好,甚好,玉露乃诗词大家也。”
她说了许多,我记了许多,草纸摞成厚厚一叠,被我压在枕头底下,积到后头,压不住了,只好让春云帮我收起来,用了带锁的小盒子。
春云有时会向我抱怨,如此肉麻私密之事,为何要拉上她,也有时会一甩手不写了,埋天怨地道:“小姐,为什么重复的也要写啊。”
“哪里重复?”我替她研墨,软言软语,“她前日是晨起讲的,今日是午饭后讲的,这是不一样的!”
“句子是一样的!”
“不对!”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向她,低垂下眼睫,细细思索。
“她前日讲的时候吻了我的额头,应是珍重之意。今日讲的时候还带来了刚采的鲜花,应是珍爱之意。含义不同的,怎能一样?”
良久,春云才开口,语气迟疑:“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珍重是要捧在手心好好保护的宝贝,珍爱却是要抱在怀里哄得开心,表达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情意。
春云真笨,怎么这都听不出来。
不过笨也有笨的好处,至少她不会在我与玉露相拥共枕,互为慰藉之时没头没脑地跑进来,亦不会在第二日想起来问一句,我们昨晚在房中做了什么。
我的头脑迟钝,只能反复背诵,才能将这些诗句背后的含义牢记。我的心脏很小,只能恰恰好装下一个玉露。
但我忘了,娘亲曾千次万次的叮咛,莫要将她人视作生活的依仗,遇事还是得靠自己。
何况现在我不仅将玉露当作依仗,更是作了生的希望。
所以,当一年后她替大夫人偷公章之事败露,更是触及国法将要被抓走之时,我觉得天都塌了。
其实这一年里,她还不断在帮着大夫人做事,我起先是不赞同,跟她大吵一架,甚至说出了“你若再去,我们就各自过吧”的伤人话语。
但我是拗不过她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倒是好啊,口头答应了我,背地里依旧。
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过得好些,也想证明她并非无用之人,是值得我托付的好娘子。
她那么要强,前几年顶着个傻子头衔,什么也做不了,该多难受啊。
我默许了,也正是我的默许,将她送上了这条不归路。
元熙十四年三月初三,二少爷的生辰宴上,我与玉露一同出席,这次没有了曾经的刁难,虽然二少爷仍然是恶语相向,倒也有所收敛。
是以我们尚还能在桌下拉拉小手,听着宾客致辞,囫囵塞几口瓜果。
变故就是在此时发生的。
我刚开始只是听见一阵阵马蹄踏地声由远及近,以为是城中军队操练并没放在心上,后头只听着那声音在陈府门口停下。
接着兵甲碰撞声将门推开,齐整整到了院子里,方才喧闹喜庆的正厅立刻鸦雀无声。
“林笺箐何在?”一道男声自我前头传来,沉稳肃然。
“是我。”温言软语,大夫人有些受惊地答了话,“这位官爷是……”
“你爹私刻公章,伪造文书,借公家铺面违法经营,逃税漏税,据他供词,那章是你偷来的,烦请跟我们走一趟。”
言辞凿凿,将罪行一条条罗列出来,四周一片哗然。
哗然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连根针落地的声音大概都能听得见。
我下意识攥紧了玉露的手,心如擂鼓,紧张得不行,生怕下一刻大夫人破罐子破摔喊出那章不是她偷的,而是玉露偷的。
以往在家里,我因着爹爹官职的缘故,懂得些国法,如此罪责,是在人眼皮子底下借公谋私利了,要牵连好几族的。
尽管玉露可以辩驳说是大夫人逼迫她去的,但仍然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若是再被查出来她收了大夫人的赏银,那更是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