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场皮影戏,场内无一人说话,连嗑瓜子的声音也无,众人皆沉浸于戏中,等到音停灯熄,满堂喝彩,掌声如雷。
我跟着鼓起掌来,胸腔鼓鼓的,深深吸了两口气,吐完才缓过神来,睁大了眼看向董明月。
她亦转头看回来,目光灼灼。
“是莺莺传。”我说。
董明月却摇头,“应是西厢记。”
“不对。”我蹙眉,“我瞧那张生于莺莺很是冷淡,若能将这后头续演出来,当是莺莺传。”
“既然没有演出来,为何不当他就是西厢记。”董明月抿了口茶,“我还是比较喜欢美满结局。”
“那是自欺欺人。”
“我这是不自苦。”
我瞪她一眼,心叹这人根本不讲事实,眼珠子转了转,“那不如我们便去问问这拿手,到底演的什么戏?”
正说着,董明月偏了偏头要搭我话,却见那边来了一人,身着长褂,头戴瓜皮帽。
“董小姐。”那人直奔董明月而来。
董明月起身颔首,“陈老板。”
我懵了一瞬,忙站起也喊了声“陈老板。”
那位陈老板长了双眯眼,脸肉丰润,乐呵起来十分憨厚,见我出声转过来朝我笑道,“这位便是董老爷的二姨娘吧,当真是年轻的很呢。”
我回以笑容,“陈老板也年轻。”
我俩对着笑笑,也不晓得董明月是哪根筋搭错了,突而冷哼一声,我诧异瞥她,陈老板倒没什么反应,而是自顾自往下接话。
“方才听您二位是对这戏不太满意呢?”
“没有,没有。”我忙不迭,“只是对这戏的名目有些论辩,并非演绎不好。”
“哦?”陈老板拖了个长音,“那是在辩这戏到底是莺莺传还是西厢记了。”
“正是。”董明月快我一步接话,“陈老板认为呢?”
陈老板不作思索,立刻道:“莺莺传。”再眨了眨眼,侧身近些压低声音,“拿手告诉我的。”
果然是。
我听着笑开了,冲着陈老板也眨了眨眼,再去看董明月,正想呛她,却看见她的脸色沉了下去,话便堵在喉咙。
半晌,“陈老板今日请我来看戏,现下戏已落幕,该看看别的了吧。”
这话说完,我下意识敛了神色站直身子,知道是要谈正事了。
陈老板同样正色许多,看看董明月再看看我,错身开来手一挥,“里边请。”
不多时,我们二人便随陈老板进了里间,长桌对坐,那桌上除却一应茶具,便是几个精致长盒。
陈老板先斟了茶,接着将那长盒打开,里头摆着的不是我预想中的玉石玉镯玉摆件,而是刚刚皮影戏幕后的小人。
只是这人非兽皮或纸板裁成,而是镂空玉片,薄润轻巧,精美异常。
“董老板瞧瞧,这货如何?”
我发觉陈老板称呼的变化,顺着去看董明月,她亦盯着盒子里的东西,但却未显出任何惊异神色,一眼扫过,反而不甚看好的模样。
“一般。”
一般?我睁了睁眼,对她这评价很是不解。
正看着她,她眼睛一斜,与我一个对视,又若无其事的移开了。
然而只这一眼,我热起来的血顿凉,松了松眉眼,懂了她的意思。
“二姨娘觉着呢?”
我缓缓坐正,回头看向陈老板,莞尔,“尚可。”
后边半程,陈老板因着我俩的反应,主要是董明月不甚满意的态度,讲话落了下风,一来一回的,价钱压下去许多不说,轮到最后,只得了董明月一个考虑考虑的结果。
我在旁边听她二人你来我往打嘴仗,倒比看皮影戏精彩许多,其实不为其他,就为着董明月那凛眉冷眼,将陈老板压下一头的模样,我也觉得有趣得紧。
晌午,董明月谢绝陈老板请客,带着我出了茶馆门,还顺了壶雨花茶叶走。
大街上人流攒动,走了一截,我才发现不是往家的方向。
“去哪里?”我问。
“吃饭。”董明月言简意赅。
“在外头吃?”
“当然。你难得出来,我带你去吃西餐。”
“我不要吃西餐。”我拉住她,停下步子,“贵得慌。我瞧你今日要我陪着做的事也做完了,我们回去吃,孙姨做了饭的。”
董明月回头望我,挑眉,“谁说做完了?”
“啊?没有吗。”
“当然没有。”她转而反握住我手,又捏了捏,“你手小的很,该多吃点补补。”
脸颊酥麻麻的热乎起来,我勾下头反驳,“是骨节小,我从小就这样。”
“那更该吃点肉,长骨头。”
“吃肉怎么能长骨头,吃什么补什么,吃肉只能长肉。”我抚了抚自己的腰,叹气,“这月来长了许多,不能吃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