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祭祖礼启,皇帝奉香,告祖,参致祭文。
众人随拜。
等到祭祖礼过,天光彻底大亮。
皇帝爱重先皇后,在其辞世第二年命工匠在长佑殿旁另立一座祭殿,命名长景,每年着众人致祭。
祭殿布局相似,众人奉香祭拜后,低声念祷祭文。
皇帝洛淮立在先皇后的牌位前,手中翻来覆去碾着一枚青色的玉佩。
没人能看清楚玉佩模样,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洛久瑶面朝祭案只能望见洛淮的背影,余光里是跪在身侧的洛久珹。
众臣皆跪在阶下,她望不见他们的身影,只暗暗思及,今岁沈将军与沈家兄长尚在边关未归,沈家是沈林前来参祭。
一阶只有十余步,不过同皇权沾染分毫,也成了太遥远的距离。
不知为何,洛久瑶隐隐不安。
祭文念祷声声入耳,夹杂着一声极细微的,木材断裂的闷响。
变故的发生不过须臾,骤风掀过祭案,洛久瑶来不及抬首,只见祭台上的长明烛焰胡乱飘摇,偌大的阴影凌空降下。
众人一阵惊呼。
洛久瑶下意识仰首,手腕却猛然被攥紧,一个趔趄被人拽离膝下蒲团,斜栽在地。
碎裂的木块砸在她才跪过的蒲团上,一枚铁钉辘辘滚至身侧。
冬日的衣衫厚重,即使摔倒也未有痛楚,倒是关节被那寸力扯得险些脱臼,洛久瑶眼瞧着身侧铁钉,动一动指尖,悄声将铁钉收在袖中。
从天而落的牌匾砸碎祭案,太子飞身而起,拦在皇帝身前。
事发突然,众人来不及救火,只见木屑飞溅,祭案被木匾砸碎,盛着供果的瓷釉一并碎作残片。
长明烛跌坠,灯油流淌着将火焰倾洒在地。
不知是否因灯油作引,火舌只在众皇亲跪地的蒲团侧沾了个边,竟顷刻窜起高有三尺余的火焰。
蒲草所制的蒲团竟也格外易燃,接连向下烧出一片火海。
太子镇定救驾,临危不乱地带领宫侍压制火势。
火舌游走,洛久瑶望着那块碎裂在火海中的匾额。
匾额是建成祭殿时洛淮亲手所题,上书着——‘澄心正性’,以彰先皇后美德。
而如今,那四个字已在火中燃尽了,蒸腾出金灿灿的火光来。
格外好看。
第3章
好一会儿,火势渐消。
操持祭礼的淑妃跪地请罪。
自先皇后故去,淑妃管理内廷多年,颇有些恩威并施的手段,宫中发生的事惯来闹不到洛淮眼前,几乎从未叫洛淮烦心过。
这么多年过去,哪里出过这等险些威胁圣命的纰漏?
那匾额自十三年前篆刻而成后高悬堂上,长景殿更是每年着工匠修缮,好好的,谁能想到它会平白无故落下来?
见洛淮面色不善,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时之间,殿内唯余木屑与蒲草灰腾飞作响的声音。
洛淮瞥了一眼跪在脚下的淑妃,又看向被火烧掉半只衣袖的太子,一拂衣袖,将调查一事交于太子。
圣上发了话,众人跪安。
起身之际,洛久瑶悄声伸手,在蒲团侧捻了一指未来得及燃尽的蒲草碎屑与烧过的灰烬。
她心中有疑——按说寻常的蒲草易燃,却无法一瞬窜出三尺余高的火焰。
起身之际,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洛久瑶抬眼,对上洛久珹居高临下的,带着鄙夷的目光。
洛久瑶:“……”
如果她的感知没有出错,匾额砸落时是洛久珹拽过她,她这才免于被木匾迸溅出的残片砸伤。
洛久珹没好气地瞥向她指尖的草屑尘灰,又扫过她跌倒时蹭破,已然渗出血丝的手掌,不屑冷哼,将目光别开了。
洛久瑶收回目光,觉得有些荒谬。
她是知道的,洛久珹曾恨极了她。
皇城中的冷宫不比若芦巷,是座只差将钉子嵌进去的泥棺材。
当年洛久珹的生母容妃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幽禁冷宫十年,这十年间,洛久珹寻了千百种法子想要入内探望,始终未能得见一眼。
直到容妃死在冷宫,洛久珹见到母亲盖着白布的尸身。
洛久瑶难以理解洛久珹救她的缘由,只能想,大概他不想她这么痛快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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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没有立刻回宫,洛淮下旨,安置众人在行宫的别苑休息一晚。
一来天寒地冻雪路难行,此时回去深夜才能到达皇城,二是祭礼上出了乱子,理应给人平复压惊的时间,更要等太子将事态查明,给参祭的众臣一个交待。
回到行宫的居所,洛久瑶的心绪始终难以安稳。
她的手已洗净了,在祭殿捻起的一指草屑并非无用,他们膝下的蒲团中,被人掺了煤粉进去。
煤粉易燃,三年前,她在若芦巷时曾亲历一场大火,纵火者便是以煤粉为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