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做此决定,定是有所笃定,比如笃定那日容妃同她说了些什么,认定了她会因容妃所言投奔秦家,之后帮衬着秦家对她行不利之事。
她是真有所为,才会如此恐惧心虚。
青棠歉疚道:“奴婢没想到太后娘娘会丝毫不留情分,这样快对殿下下手。”
洛久瑶又问:“容妃娘娘所用的毒,也是你为她带去的?”
“是。”
青棠不置可否:“容妃娘娘自决定告知殿下当年事时,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以身涉险,只是想殿下能知晓当年之事,早日看清太后所为。”
洛久瑶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真的只是如此吗?”
青棠顿了顿话语,一时不敢直视洛久瑶的眼睛。
“青棠,我昨日不做丝毫掩藏再次前去,是已经猜到了你们的盘算,你如今既打算对我坦诚,何必还要有所隐瞒?”
洛久瑶轻声叹息,“凭太后在宫中的眼线,我去过棠西宫的消息大概已传到她耳中,她知我独身一人前去,容妃定是同我说出了所有过往真相,此后只会义无反顾地对我出手。”
“而我,除了与她鱼死网破,再无旁的选择了。”
“殿下……”
青棠双膝一软,再次跪下身。
她俯身垂首,却一时说不出更多辩驳的话来,只道:“殿下,当年先皇后薨逝,宋家没落,太后娘娘的确也元气大伤,因而不理六宫事多年。但她心思深沉手段狠厉……奴婢与容妃娘娘一样,的确存有为主报仇的私心,但依太后过往所为,即使殿下不与她为敌,她早晚有一日也会如舍去先皇后娘娘那般舍出殿下……”
“殿下如今与多方势力都有所联系,何不早做打算?”
洛久瑶终于听到她真心所言。
为了多年前的仇怨,为了先皇后。
而她离开棠西宫时,容妃所言的歉语亦是为此。
关切是真的,言语中的善意却是掺了假的,而她本已卷入皇城的风云变幻中,她们索性再推她向前一把,彻底让她涉足这场争斗。
她忽而觉得很累。
延箐宫不是她的避世所,偌大的皇城也只是冰冷冷的围盘,弈子是冷的,执棋人的心也是冷的。
而她前世曾身处这座围盘中,好不容易有了离开的机会,又因一封临终托孤的信不得不回到这里,守着这里。
生在这里,死也在这里。
她像是被这里困住了。
洛久瑶没有继续留在宫里。
春日的清晨,她无端感到冷,取了件轻薄的外袍披上,离开了延箐宫。
晨时的宫道上只有洒扫的宫侍,她走过熟悉的道路,穿行过御花园,走向许多年前与许美人一同居住过的小阁。
庭院依旧空寂寂的,离那日她与沈林在此已过了许多时日,小院的石桌上又落了一层灰尘。
洛久瑶再次走入后殿的佛堂。
堂中的长明灯幽幽燃着,香案一旁,是整齐摞起的,许美人曾无数次誊抄过的经文书卷。
除却曾带在她腕上的玉扣,许美人的东西已几乎都作为遗物随人埋葬了,只佛前的经书是碰不得的,依旧摆在佛前。
洛久瑶拂开纸上灰尘,一张张翻过。
从勉强整齐能将字句拼合的梯子到最初歪歪扭扭的笔画,一遍又一遍,皆是用以超度亡魂的《地藏经》。
洛久瑶看着它,便好似看到当初的许美人一笔一划习字誊抄,低声念诵的模样。
为了那个无辜死去的孩子吗?还是为了间接身亡的先皇后?
夹杂在经文最末,本该横竖不整的字迹却忽而变了模样。
那是一篇完整的《华严经》,字迹齐整,落款标下时日——‘章平八年五月十三’。
洛久瑶陡然一惊,捧起纸张细细端详。
章平八年五月十三……正是许美人离世的前一日。
怀抱着尘灰未散的经文自小阁走出,天光已大亮。
御花园中宫侍来往,路过翠草丛生的小亭,洛久瑶忽而顿住脚步。
似是难以相信眼前所见的,她眨了眨眼,才确信自己并非因休息不足出现了幻觉。
固若金汤的城墙好似裂开一道足以让她逃离的缺口。
阊阖春风起,少年正立在满园的春色里,袍裾迎风,拢了一袖春光。
叫洛久瑶平白想起前世时的那一眼。
那时的春猎场外,他捕捉到她的目光,起身朝她走来。
他垂首,目光却没有跟着低垂下去,而是注视着她的眼睛。
少年在末春之垂的日光里对她笑,说:“殿下,许久未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