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攸容将她从软轿中抱出, 并未将她放下, 而是抱着她向马车走去。
“是。”
梅盛雪跟在他身后, 声音如同一片雪花,飘入风雪中。
玉攸容将邬暇放入马车中, 搭着梅盛雪的手背登上马车坐好后,又伸出手,握住梅盛雪搭上来的手,将他拉上马车。
厚厚的车帘落下,挡去车外的严寒,亦挡去众人探究的视线。
见马车消失在视野中,叶月松低头看向怀中的梅枝,皱起了眉头,明艳的眉眼露出一丝愁色。
或许他们自己不知,外人也只知太夫待圣僧如晚辈般亲密无间,但她知道梅盛雪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清高、孤傲、孤僻、坚定、冷眼旁观着芸芸众生,有若神佛。
她花了许多心思了解他,费了许多时间走近他,但她未想到神佛会为她堕入凡尘,她惊喜,她雀跃,她以为自己是特别的,直到发现另一个比她更特别的人。
他跟在那人身边,他伸手扶那人下轿,他抬手为那人正冠,他弯腰为那人整理衣摆。
那人伸出手时,他扶住那人的手,默契得恰到好处。
更别说她听说的,他为那人闯入火海,他为那人日日折梅花枝,他与那人夜夜同床……
尽管,那人是个男人。
“驾!”叶月松翻身上马,朝皇宫驶去。
……
“主子,镇北侯嫡女叶月松,求见。”流萤在玉攸容耳边低声道。
“让她候着。”玉攸容修长的手指搭上额头,皇帝驾崩、皇夫病重、北方灾乱……宫中朝中都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是。”流萤正要下去回复叶月松,就听到太夫的声音响起。
“等等。”
玉攸容挪开手,“告诉盛雪,若他不想见,就打发她走吧。”
朝中事多,他让画屏带那孩子先去他宫中休息了。
“是。”
……
梅盛雪在征得了画屏同意后,进入了太夫的书房。
书房中燃着熟悉的紫檀香,书架上摆着历朝历代的史书,随手拿下一本,翻开,上面还有太夫用细细的墨线圈出、用簪花小楷写下的体悟——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明世事、懂进退、衡利弊。”
他恍然。
太夫一直与旁人不同,旁的闺阁男子藏的是儿女情长、少男心事,读的是鸳鸯蝴蝶、红袖添香,而太夫心中藏的是世事浮沉,是天下苍生。
他恍惚想起——
当初他紧紧攥住太夫的手,对太夫说出“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们做不到。我不嫁人,我要出家”时,本以为迎来的会是嘲笑、训斥、再不济也是劝导,却没想到听到了太夫温柔的笑声。
“本宫当时什么事,不嫁人便不嫁人,多大回事。”
“圣僧。”
画屏低沉而魅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梅盛雪才惊觉自己站着将手中书看完了。
他合上书,看向画屏。
“镇北侯嫡女来了,主子让我来问您见不见,不见我就将她打发走。”画屏简短地说道。
“见。”
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不能再为太夫添麻烦了。
“请跟我来。”
梅盛雪跟着画屏绕到崇文阁后门。
画屏退至一旁,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夕阳自门缝照入,照在叶月松窈窕修长的背影上,十分动人。
门重新被关上。
叶月松转过身来。
她手中仍拿着自罗浮寺摘下的梅枝,在这满是书卷的崇文馆中,是独一份的艳色。
“何时走?”
“三日后。”
“这么快,也不知会我一声。”叶月松举了举手中的梅枝,苦着脸装可怜,“我在山下守着你,你连正眼都不给我一个。”
梅盛雪垂眸,“百官看着。”
“所以我追着你来了,就怕我一个不注意,你就没了。”叶月松扬了扬眉,眼中是肆意飞扬的笑意,“你两日后走,我明日在素心阁为你摆宴送行,再带你去看看这云州城的风光。”
“陛下刚崩,我要为陛下做法事。”
“是太夫的意思?”
“是。”
“盛雪,”叶月松突然唤道,认真地看着他,“你现在还想还俗吗?”
“罗浮寺的香火自香客血汗而来,我受香客三年香火,如今要走就当还他们三年血汗。当在岭南行医三年,才能还俗。”
“这是太夫说的吧?”叶月松笑了。
“是。”
“但我问的是——你还想还俗吗?”叶月松看着他,执意要一个答案。
梅盛雪沉默。
他不想了。
正如太夫所说,罗浮寺是他对抗世俗的底气。若他失去了这份底气,当世俗规矩压来,他如何去抗?